正文 第12章 朱家大院的201條人命(3 / 3)

也僅僅幾個小時後,朱唐兒就死了。朱兆慶又和族上的人一起,連夜給唐兒料理後事,直到隔日將亡者葬入墳山,才回自己的家。

當天,便先後傳來朱廷珍、劉一生、熊關廷暴死的消息。朱家大院一片人心惶惶。僅僅又過了一天。這天下午,月英和廷河去學堂上學去了,廷呂正在壟裏 田,家裏隻有金枝在坪邊曬石灰泥鰍。兆慶覺得很累,坐下呷了一碗開水,對金枝說:“我想困一下!”說著,起身進房去,忽然兩眼一黑,咚地倒在地上。正端著盛泥鰍的瓦盆的金枝見狀,驚叫著將瓦盆朝地上一摔,衝過來扶起兆慶,隻見他臉色發烏,不省人事。不到兩個時辰,朱兆慶就死了。

劉金枝抱著丈夫漸漸冷卻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大哥兆望、大嫂何蘭英、大弟兆興、二弟兆清、弟媳羅元英、黃冬枝和聞訊趕來的族人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人們慌亂地為兆慶料理後事。廷呂、月英、廷河身披重孝,跪在父親的靈前痛哭!然而,更淒慘的事情還在後頭。就在安葬好朱兆慶的當天晚上,劉金枝突然發病,天沒亮便咽了氣。緊接著,廷河發病,廷呂發病,月英發病,大弟朱兆興、大弟媳羅元英、兆興子朱廷雲也先後發病,相繼死去!僅僅十來天時間,這戶以耕種為生的農家,先後有19人疫死!他們的名字是:朱兆慶32歲;劉金枝33歲;朱廷河12歲;朱廷呂16歲;朱月英14歲;朱兆興30歲;羅元英29歲;朱廷雲18歲;朱兆微15歲;朱兆美13歲;朱喜枝8歲;朱兆清29歲;黃冬枝28歲;朱秀英9歲;朱元英29歲;朱兆望35歲;何蘭英34歲;朱廷湘14歲;朱寶玉10歲。

朱家大院一時間陰風慘慘,哭聲連天。當這邊朱兆慶一家接二連三死人時,另一房的朱國興家也三天死了七口!這七條冤魂是:朱國興、嚴金枝、朱毛它、朱業成、朱羅漢、朱玉翠、朱玉香。

那是怎樣淒慘的場景啊!活人剛剛把死人抬上山,回來就發病。有的抬著別人走到半路上,自己就不能動彈了。前麵死人未抬出,後麵接著又死人。挖坑都挖不贏,隻好在前山的葬墳處,挖了許多埋人的空穴備用。活著的人跪著對垂死者說:“你要快點死啊!要不等會就沒人抬你出去了!”開頭幾日,朱家大院死人是八抬大棺去安葬的,後來就隻有四人抬棺了。再後來,棺材沒有了,就兩人用門板抬著去安葬。最後連抬人的都沒有了,就一個人挑著兩個死人去埋。有的墓坑裏,一次埋二、三具屍體,多的七、八具屍體合葬在一起!僅僅半個月,朱家大院死去201人!多少人家從此成為絕戶;多少房屋從此無人敢住。一個百年大院,一個人丁興旺的家族,從此衰亡!

劉祿德和伯力士是在一個午後登上朱家大院的前山的。這裏原是朱姓家族的祖山,如今已成一處亂葬崗,被人稱作“收屍山”。滿目新墳,白幡在風中靜靜地飄揚,幾隻野狗在墳地裏亂竄,一群烏鴉時而落在墳間的樹枝上,時而鴰叫著飛上半空。山下的朱家大院,屋宇依然,卻少見人煙,如鬼域一樣沉寂。東邊的百家湖,但見湖水漣漣;西邊的蘆花垸,禾稼正壯,水邊的蘆葦一片翠綠,在風中搖蕩;南邊的苗兒港,船檣如林,白帆點點,裝貨、卸貨的苦力在碼頭上來回奔忙;北邊的李家堆,山丘起伏,樹木蔥蘢,有牛兒三五成群,田間農夫,正忙著 田中耕。劉祿德悠悠地歎了一口長氣,道:“眼前的湖光山色,黃土裏的200多條冤魂再也看不到了!”

伯力士聞言,良久未語,半晌,才用英語說道:“貴國人民和我們猶太民族一樣,都是善良、勤勞的人民,都在慘遭法西斯屠殺!”

劉祿德道:“先生,這是中國人的恥辱!”

“不!劉,這是野蠻的日本人的罪惡!”

劉祿德感激地望著這位猶太鼠疫專家:“仇總是要報的!先生,中國人是殺不盡的!朱家大院逃生出去的孩子,會記住他們的親人是怎樣死的!”說著,劉祿德雙眼滾出兩行熱淚。

“聽說,以朱家大院為新的傳染源,常德周邊又出現了許多新的疫點。劉,你知道貴國會有一些什麼新的舉措嗎?比如藥品、專業醫生?”伯力士問。

“前些日子,鄧一韙先生告訴我,您寫了一本《鼠疫檢驗指南》,廣德醫院譚學華先生已將它翻譯成了中文。縣政府準備近些日子開辦一期鼠疫檢驗訓練班,短期培訓一批防疫人員。伯力士先生,聽說您已解剖了5000來隻老鼠?”劉祿德接過伯力士的話道。

“是的,我已在常德解剖了5000多隻老鼠,是各鎮每天分別送100隻老鼠來的。檢驗發現80%以上的鼠類攜帶鼠疫杆菌。朱家大院的鼠疫已確診為肺鼠疫無疑,與桃源縣莫林鄉相似。肺鼠疫能直接由人傳播。劉,這裏的疫情好象失控了。”伯力士又說。

“是啊,常德的鼠疫是失控了!”劉祿德歎息一聲:“雙橋坪的蔡家灣,住著99戶蔡姓人家,371個居民僅有一個叫蔡印成的因外出幫工幸免於難,其餘全部死絕。長崗鄉神寺山有一條從常德往湖北運兵的營路,國軍中染鼠疫者就集中在神寺山的王家祠堂。這裏已先後有上千名壯丁死亡。前幾天,24集團軍的防疫隊和蘇聯醫學顧問也匆匆趕到了神山寺。”說到這裏,劉祿德又忍不住流淚。

“上帝啊!快懲罰惡人吧!”伯力士虔誠地在胸前劃著十字。

太陽漸漸地偏西了。劉祿德和伯力士從墳山上走了下來。一座座新墳被丟在了他們的身後。他們不再說話,仿佛怕驚動墳墓裏的冤魂。一群烏鴉從前麵的小樹林裏飛起,騰地飛向山下的朱家大院。遠遠近近便傳來一陣烏鴉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