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蝸牛班(中)(2 / 3)

學生們搖搖頭。

沒有上過音樂課?

底下幾個學生齊聲答,上過,齊老師帶我們上的。

那都教些什麼呢?

唱歌啊,唱小小竹排江中遊,巍巍青山兩岸走。

還有,浪奔,浪流,萬裏滔滔江水永不休。

還有,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

學生們一邊說一邊唱了出來,陳宇翔說,一年學一首,我們就學了這三首,四年級的齊老師還沒教呢,不過,我們都會唱了,是一把火,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陳宇翔說著唱著,手中做出一團火焰的姿勢,教室裏哄堂大笑。

張鐵林無奈地也笑笑,他擺擺手示意同學們安靜下來,接著往下講,然而,自己心裏卻一直不太平靜,有一種說不清的旋律在心裏響著,直到下課了,他才記起那旋律正是先前在火車上,聽著女孩李素吹奏口琴時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這天晚上在和齊建成談過後,張鐵林跑到校園左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打電話,這個地方的手機信號不太好,有的地方強,有的地方弱,齊建成告訴他,在那塊石頭上,手機信號最強,信號格數是滿的,從天安門打來都聽得到。張鐵林試過兩次,真是如他所說的那樣。現在,他拿出女孩李素與他臨別時留下的那張紙條,照著上麵的一串號碼打了過去。

我在這裏當上孩子王了,張鐵林告訴她,他把小學校裏的一切說給她聽,這裏還需要一個老師,特別是會音樂的,他們沒聽過現場演奏的琴聲,你來吧,哪怕住上十天半個月也好,帶上你的口琴,哪怕是給他們吹上一支曲子,行不行?

電話那頭,李素正在一個偏僻的小鎮吃著米線,她說,我剛才還在向店裏的老板娘說著我失戀的事兒呢,老板娘說了一句話,你猜她是怎麼說的,她說,走到天邊鍋都是仰著燒的,姑娘,我年輕時也遇過呢,這點事後來想想不算事,千萬不要想不開啊,嗬嗬,我說我怎麼會想不開呢,我隻是有點煩悶,我正在想下一程我往哪裏去呢,那我就到你說的那個小學校去吧。

張鐵林隨後又撥通了上高中的兒子的手機,這個時候正是他放學的時候,這小子大概正坐在公交車上,一邊聽電話,一邊嘴裏還哼著周傑倫的《青花瓷》。

過得怎麼樣,兒子?

就那樣,沒勁。

你要到我現在待的地方來看看,你就不會說沒勁了,下次我給你錄一些這個地方鳥叫聲、風吹樹葉的聲音、溪水流動的聲音、山村孩子讀書的聲音。

哎呀,那些聲音網上一搜一大堆,你要不要聽樹蛙的叫聲,我的MP4上就有,你別跟我說這個了,你就說說你跟我媽到底怎麼了?

張鐵林無語了,他差點要說出兒子對他說的話,沒勁。他沉默了一下說,也沒怎麼,告訴你媽,我一切都好,我隻是在外一個人安安靜靜待一段時間。他說著掛斷了電話。

張鐵林特意早點到了縣城,他先找了家網吧,發了封電子郵件,又瀏覽了一下新聞,然後再去火車站接李素。

李素顯然對即將扮演的角色有點吃不準,他們會不會歡迎我?

張鐵林笑著說,聽說要來個會吹口琴的女老師,那些孩子們興奮得很,你沒來之前,我對他們說,新老師聽不得說粗話,你們要是沒禮貌,她就會立即走人的,你們能不能做到?這幾天,他們課堂紀律好多了,髒話也少多了。

他們照舊坐著每天唯一的一班農用班車到九井,然後再步行到頭井。莽莽蒼蒼的山路,落日一點點淡下去,走到半途,一隊孩子遠遠地迎麵走來。老師,老師,他們對著張鐵林喊,臉上是驚奇和興奮,眼光卻躲躲閃閃地看著李素。

這就是新來的李老師。張鐵林說。

孩子們你推我搡,嘻嘻哈哈地擠成一團,張鐵林說,咦,我是怎麼對你們說的?

孩子們立即立正,大聲說,老師好!

李素趕緊放下背包,你們一共是十四個吧?老師給你們每人帶了一份小禮物。她說著,從背包裏往外掏,變魔術一樣,摸出了一隻口琴,摸出一隻,又一隻。

孩子們把口琴緊緊地貼在胸口,李素說,吹啊,可以吹的。

於是,山道上響起了一陣陣琴音,像一個行進的樂隊,張鐵林仔細聽著,琴音和著山間的鳥鳴、澗聲、鬆濤聲,在山穀間流動。

李素說,我可以在那辦一個口琴合奏隊,是不?她說著,也拿起自己的口琴吹奏起來,“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夥伴……”

十多年來,頭井小學教學點一下子有了三位老師,學校空前熱鬧起來。張鐵林堅持每天要上一節體育課,他教孩子們散打,自製沙包和孩子們玩遊戲,小操場上活潑有序,另外,每天還有一節音樂課,李素在給孩子們講簡譜、五線譜,然後又讓孩子們跟她學吹奏口琴,嗚嗚的琴聲像一隻隻鳥在教室裏飛來飛去,學生們樂不可支。

但齊建成臉色卻不好看了,這天快要放學時,他找到張鐵林和李素。我說啊,音樂課不要每天都上吧,還是要多教教他們語文、數學這些主課。

張鐵林說,校長,我們這裏許多課都沒開起來啊,像什麼信息技術、美術、思想品德,整天都上著語文、數學,學生沒有一點課外發展啊。

齊建成說,可是到時考初中時,又不考音樂。

李素急著說,你看孩子們上起音樂課吹奏起口琴,一個個多快樂啊,小學階段,還是快樂第一啊。

齊建成搖頭笑笑說,李老師,你知道對山裏孩子們來說最大的快樂是什麼麼?他看著張鐵林和李素,故意頓了頓,看他們思索著。隻有考出去了,成了城裏人了,他們最後才是快樂的,要是現在想快樂,他們的家長就不會把他們送到學校來了,他們天天在山坡上放牛,在草地上打滾,不也快樂得很?何必要到學校來?

他這一說,張鐵林和李素竟然無話可說了,雖然他們一點也不認可齊建成的說法,可是又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李素噘起嘴唇看著張鐵林。張鐵林說,那這樣吧,體育課呢,兩天一節,音樂課呢也兩天一節,另外,你看孩子們興趣那麼高,就是每天放學後,願意學吹奏口琴的就自願留下來,學四十分鍾,到時候,我們組織一個口琴班也挺有意思的啊。

齊建成說,那也行,那也行,隻要不耽誤正課就行,家長們隻關心1234567,不關心多來米發索拉西。他為自己這個說法感到有趣,先笑了起來,你說是不是,張老師?

張鐵林說,齊校長,你可惜了,你應該去做趙本山的徒弟,說不定一下子就成了名人了。

張鐵林在和齊建成閑聊時,李素跑到了教室門口,對14個同學說了放學後組建口琴班的事。願意參加的就請舉起你們的小手!她說。

齊刷刷,教室裏舉起了十五隻手,小個子的陳宇翔高舉著兩隻手,生怕李素看不見,還左右搖晃著。

陳宇翔啊,你的手我看見了,嗯,是不是才從田裏摸泥鰍回來呢?

沒有啊。陳宇翔說著看看自己的手,黑黑的,像烏雞爪子,他嗖地一下縮回了手,教室裏哄堂大笑。

李素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首歌的曲譜,《蝸牛與黃鸝鳥》,她一邊寫,一邊小聲地哼著調子,咦,她叫了一聲,又轉過身來說,我想,我們這個口琴演奏班就取名叫蝸牛班怎麼樣?

孩子們睜大著眼睛看著李素,嘻嘻,蝸牛,蝸牛,為什麼是蝸牛呢?

李素說,你看啊,蝸牛那麼小,卻堅持天天爬,終於爬上了樹梢,我們班也很小,隻要我們天天堅持,也會爬到終點的,也會把曲子吹得呱呱叫的,同學們說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