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點燈(1 / 3)

我沒想到,僅僅隔了一年多時間,我又一次來到了瓦莊。

從縣城開出的農用班車,一路上吭哧吭哧,終於在天黑時分把我帶到了鎮子上,鎮子上稀稀落落的幾個店鋪裏,亮著半死不活的燈,兩個小孩從街對麵跑出來,喊著外鄉人聽不懂的方言,他們迅即地穿過街頭黯淡的燈光,鑽進了屋子裏去,然後又嗖地一下跑出來,很有些像鎮子上空此刻正飛翔著的蝙蝠,它們一會兒飛在燈光裏,一會兒又飛在燈光之外。那些店鋪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橋頭的那一家賣日用雜貨的還在賣著和去年一樣的貨,守店的那個老太太肚子還和去年的一樣大,甚至她身上那件大襯衫上的皺褶也和去年的一模一樣,左邊的一家肉案子也關門了,但應該有一條狗在那裏的,我仔細一看,果真還有一條去年的狗伏在肉案板下,呆呆地看著街上。

我在街上站立了一會,決定走著去瓦莊算了,反正時間不急,也隻不過三四裏的路程。我鑽進那家雜貨店昏黃的燈光下,灰暗零亂的貨架上,東歪西倒地擺放著解放鞋多味瓜子餅幹水瓶內膽草紙衛生巾甚至高效殺蟲劑辣條糖果,接著燈泡的電線上趴滿了蒼蠅,老太太一動就有幾隻振翅飛起,但大多數蒼蠅是見過世麵的,依舊趴著不動,把電線纏得粗了一倍。老太太滿懷希望地盯著我看,要點麼子?我用手指在櫃台上敲了一會,選中了包裝稍微好些的餅幹花生米之類的小食品,是帶給堂姐家的小孫子強強的。我本來還想買些奶粉,老太太托著一個大袋奶粉說,是送人吧,這個好哎,又大又好看,隻要六塊錢,買的人多呢。她報出的超低價格讓我大吃一驚,我搖搖頭,趕緊結了賬出來。

我拎著塑料袋,在老太太狐疑的目光中,一個人往瓦莊走去。通往瓦莊的機耕路上幾乎沒有人,瓦莊坐落在半山腰上,不過山上已經沒有了樹木,成了光禿禿的土堆子,堂姐說,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山上的樹黑壓林林的,一個人走夜路都怕得慌呢,後來上麵號召種板栗,砍了大樹燒了小樹,種上的板栗卻都是謊樹,五年都不結果子,山就成了荒山了。

轉過一道山嘴,就看見瓦莊了,豆大的燈火東一粒西一粒地散落在山梁上,山裏的霧氣升起來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的,其他什麼都看不清了,我停下腳側著耳朵聽了一會,什麼聲音也沒聽見,狗叫聲也沒有,瓦莊的晚上這樣安靜,跟我去年來時的那個晚上是多麼不同。

去年我到瓦莊的時候也是晚上了,但我一到鎮上,就有一個名叫毛伢的小夥子騎著摩托車帶著我,他把摩托車騎得風一樣快,哢哢哢,哢哢哢,就哐當一聲到了堂姐家的門前。

堂姐家門前高高掛起了一個大概有一百瓦的燈泡,燈下曬場上擺著好幾張八仙桌和條凳,曬場上擠滿了人,嗡嗡地叫喊著,空氣中飄浮著草紙香燭的氣味。我一進到屋裏,就看見堂前一個拆下來的門板上,躺著一個人,臉上蓋著草紙,一盞點著香油的長明燈在門板底下燃著細細的火,雖然之前就知道了,我還是心往下一沉,我的堂姐夫是真的走了。

我想上前去再看看堂姐夫,堂姐被人牽著從房間裏奔出來,嗚,弟呀,她哀哀地哭著,攥住我的衣服,說我可是怎麼辦啊,弟啊……堂姐頭發亂成翻毛雞,兩隻眼睛紅腫得像爛桃子,我抱住她,拍著她的背說,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堂姐的嗓子已經半啞了,她帶著哭腔呀呀地說著,說了好一會我也聽不清她說的什麼,很快就有人把她又扶到了房間裏。

我擦了擦眼淚,再看看躺在門板上的堂姐夫,他和我記憶中的形象相比矮瘦了不少,放在窄門板上竟還綽綽有餘,是不是人一死就往小了去了?我疑惑著,看見堂姐夫的腳上還沾著泥沙,上身的灰色襯衫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看來堂姐夫是凶死的了。我上前準備揭開他臉上的黃草紙,最後再看他一眼,一個人趕緊拉開我說,莫看了,莫看了,慘喲,來,喝口水。

我被帶到了前廂房裏,坐在窗子旁,外麵的大燈泡把房間裏也照亮了,房裏有一張架子床,與架子床相對的是一個木頭箱子,一個裝黃豆的大桶,一個細頸子的醃菜壇,壇子旁還碼了幾蛇皮袋稻子,屋梁上掛著幾根老玉米、一捆色澤灰暗的苦艾。眾多飛蛾之類的小蟲子齊齊撲向大燈泡,窗子沒安玻璃,一些蟲子飛進了房子裏,有一隻特別大的甲殼蟲啪的一聲掉在我麵前的地上,它全身黝黑如漆,爪子粗壯有力,在泥地上轉圈子,竟沿著桌子腿爬到我麵前桌子上來,它瞪著我,兩隻眼睛濕潤潤的,也好像剛哭過。

我記得,堂姐夫的眼睛也一年到頭濕潤潤的,見到風就濕得更厲害,可他是個好泥瓦匠。堂姐比我大十四五歲,小時候她經常帶我,給我捉知了,用小手帕給我編小老鼠,我跟在她身後,有時到天黑了也不想回家,我就睡在堂姐的小床上。有天晚上,我不知怎麼的,在半夜裏忽然醒來了,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我睜開眼看著一旁的堂姐,她跺開了薄被,隻穿著小衣的她,胸脯是渾圓的,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手臂和大腿泛出瓷一樣的光澤,我第一次發現堂姐是那樣地好看,我甚至都有些害怕那些好看,我緊緊地抱住堂姐的腰肢,把頭頂在她的腋窩底下,我聞到一股特別的氣味,不同於青草味泥土味春天的花香味,但又好像這些味道全都包含了,我更貪婪地聞著,最後才又慢慢地睡去。堂姐出嫁給那個泥瓦匠那天,看著她跟著別人走了,我恨死了泥瓦匠,等到堂姐三朝過門那天和泥瓦匠一起回娘家,我躲在大伯家門背後,用皮彈弓向泥瓦匠發射了一顆紙彈,泥瓦匠抬頭向我看,我看見他眼睛裏濕濕的,我得意地說,他哭了,他哭了,哈哈。我媽正好在一邊,她拿起手旁的掃帚向我衝來,小瘟豬,打死你!堂姐夫連忙上前拉下,他走到我跟前說,我眼睛是沙眼,不過,我瞄準很厲害。我不信,我說。他帶我走到外麵,指著一棵楊樹說,那個葉子上有一個知了殼,我能把它射下來。我把皮彈弓交給了他,他擦擦濕濕的眼睛,閉左眼,睜右眼,拉開了弓子,啪,果真將那個知了殼連殼帶葉打了下來。我一下子服了他。他說,我是個泥瓦匠,吊線可要吊準了,要不然,做出的房子就是歪的,要打死人的,你說我能不準嗎?

從那以後,每年放暑假我就到堂姐家去玩,堂姐夫是喜好熱鬧的人,不管大人小孩子去了,他都忙著打酒弄菜,喝了酒吃了飯後,還要操著自己做的胡琴,咿咿呀呀地拉著唱著,燈光下一雙迷離的眼睛濕汪汪的。我到他家後,晚上,我要跟他睡,我說我睡覺腳要放在別人身上。他就嗬嗬地笑著說,我就是喜歡別人把腳放我身上了。於是,晚上睡覺時,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雙腳舒服地架在他身上,他平躺著,隨我架著,然後給我講泥瓦匠的故事,有個泥瓦匠啊,吊線吊得準,手藝也沒得說,就是一雙眼睛是沙眼。我說這不是你麼。他就笑了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說著說著,我就睡過去了。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已經不在家了,我追出去問堂姐,泥瓦匠呢,泥瓦匠姐夫呢。在院子裏掃地的堂姐說,他大清早就出去做活去了。

現在,我就像小時候在堂姐家一樣,一覺醒來,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說走就走了呢?這回他是永遠地到另一個世界做活去了。

村裏大多數人家都蓋了新式樓房,堂姐家還是舊的磚瓦房。她家離村口不遠,我借著人家屋裏昏黃的燈光來到了堂姐家門前。院落外那堆去年的沙子還臥倒在那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裏,一棵堂姐夫在世時栽下的苦李樹枝葉紛披著。

堂姐家正屋的門還是關著的,隻有披屋廚房的門半掩著,我推開門,房梁上吊著的燈泡發出爛黃的光,像一個孵壞了的雞蛋黃,鍋灶上霧氣騰騰,散發出野菜被煮化的餿味,鍋灶後是一個雞柵,幾隻雞公雞母擠在一起,咕咕咕咕地嘀咕著。屋裏好像沒有人,我叫了一聲,姐,姐。一個人影卻從外邊進來了,正是堂姐。

她一手捏著圍裙,一手牽著三四歲的強強,她看到我,呀的一聲叫了,弟呀,弟,你怎麼來了。她說著,將圍裙裏兜著的幾根茄子、黃瓜倒在灶台上,拉著孫子說,強強,喊舅爹,舅爹,城裏來的大舅爹。

強強睜大兩眼看著我,卻一個勁地後退,隱在堂姐的腿後,他皮膚黑黑的,鼻孔下印了兩道厚重的鼻涕,臉上也是黑一道花一道,像個鹹菜杆子。

我蹲下去,把塑料袋遞給堂姐,我說鎮上也沒有什麼東西好買。堂姐接過袋說,哎,買什麼東西嘛,你看你。

我說,也就一些小吃的,給強強吃。

強強這時猛地哭了,我要吃,我要吃。堂姐有些無奈地從袋裏拿出一包餅幹遞給他,這個討債鬼喲,我前世欠了他們李家的。

強強安靜地吃著餅幹,坐在灶台下的小杌子上,灶堂裏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把他照得通紅,像一個喝醉了酒的小大人。

堂姐給我倒了杯茶,轉身飛快地走到樓上,割下一塊看起來黑乎乎的臘肉,然後把鍋裏的豬食往大木桶裏舀。我說你怎麼煮這麼一大鍋豬食啊,養了好多頭豬啊。

堂姐抹了抹頭上的汗,歎息著說,三頭肉豬,一頭豬母,要是去年就賺錢了,今年又不賺了,今年價格下來了,豬肉價又跌了,小豬崽也不好賣了,唉,人不走運,做什麼都不趕趟。她說著,突然停下來問我,咦,你今天怎麼來了?是路過這裏吧?

我正要說話,廚房門又吱呀一聲撞開了,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他手裏拿著一隻短腿的麻乎乎的小鳥,強強,強強,小鳥,我捉到一隻小鳥。

他一抬頭看見我,就把身子縮在門框邊不動,怯怯地望著我,手上的那隻小鳥也把頭不安地轉來轉去,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四周。

強強卻蹦起來,好奇地望著小鳥,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小男孩放鬆了一些,你莫拿,你莫拿,我拿給你看,我爹說是隻老等,長大了會捉魚呢。

堂姐把強強手裏的餅幹拿了幾片給小男孩,說扁伢子,吃吧,是強強大舅爹帶來的。

小男孩伸出一隻手接了,小口小口地吃著餅幹,他吃了一塊咂著嘴說,這餅幹我吃過的,我爸爸老早買給我吃過的,比這個還甜還大。他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劃了一個碗大的範圍。

扁伢子又吃了一小塊,忽然愣了一下,抱起小鳥說,我爹爹叫我了,我要回家了。說著,一閃身就跑到屋外的黑暗裏。

我側起耳聽,果然隱約有個蒼老的喉嚨在叫喊著。我笑笑說,這小孩子,可真麻利。

堂姐說,扁伢子可憐哩,也跟強強差不多,他爸爸出去打工三四年了,連個毛影子也見不到,過年的時候,他想他爸爸想得哭,也不曉得現在的人一個個心腸怎麼都那麼硬呢。

我問,李偉呢,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啊?

堂姐的眼睛立即紅了,她搖搖頭,往鐵鍋裏放一瓢水,鍋裏吱吱啦啦地響了起來,唉,要死的,一個信也沒得,他不記掛他老娘,也要記掛他自己的親生兒子吧,硬是一個信也沒得。

鍋裏水開了,堂姐把臘肉推到鍋裏炒,燈光下,我發現她這一年又瘦了不少也老了不少,頭發枯黃,臉皮皺成了一朵菊花,其實也才五十歲的人,看起來就像六七十多了。她說,弟啊,你來了,我真高興,你是專門來的啊?

我不知怎麼回答她,我其實不是專門來看她的,我吱唔著說,也算是吧,一是來看你,順便有個采訪。

采訪?堂姐說,瓦莊這個鬼地方有什麼好采訪的?村子裏老的老小的小,哪有什麼新聞事哩?

堂姐竟然也曉得新聞,我笑著說,有人打電話給我們報社,說是瓦莊有個鬼屋,鬼屋裏天天晚上有鬼點燈。

堂姐猛地停了手中炒菜的鍋鏟,神情竟然有些慌亂似的,她張大了嘴問我,你是來采訪這個?

我點點頭說,報社安排時,我聽說是瓦莊就主動要求來了,順便看看你,可是有鬼屋這事啊?

堂姐嘴唇顫動著,她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強自笑了笑說,有是有,你們報社真是的,這有什麼好采訪的?你怎麼采訪呢?

我說,就是去看看麼,聽聽看到的人是怎麼樣說的,肯定不是鬼,我是不相信鬼的,也許是一種自然現象吧,可能好多人並不清楚。

堂姐忽然有些激動,認真地說,弟,算了吧,你就不要采訪這個了吧,怎麼沒有鬼呢,我看就是有鬼!

我不知道堂姐為什麼對這事這樣敏感,有可能是堂姐夫死後,她的精神受到了刺激吧,我想,我隻好閉了嘴,看著她炒菜。堂姐也有些不安起來,她衝我笑笑說,我給你炒個辣椒炒臘肉,你小時最喜歡吃這個菜了,每回來都要我炒給你吃。

堂姐家的臘肉雖然看起來黑乎乎的,不過炒起來還真好吃,我吃了一大碗飯,這可是我有胃病以來吃得最多的一次,我連說好吃好吃。堂姐很高興,看我吃著飯,還跟我說起了我小時候的事,她說,小時候你到瓦莊來玩,你姐夫問你考試考了多少分,你說考了第一名,你姐夫又問你,那以後考了大學到了城裏就把姐姐和姐夫忘了吧,你竟然點點頭說,恐怕要忘記。

堂姐說著笑了起來,我也笑了。我看她情緒還好,就又問她,今晚能不能看到鬼點燈呢?堂姐沒奈何似的說,你要采訪就采訪吧,不過今晚沒得,你說怪不怪,那鬼火隻有逢五逢十才點的,可靈了。

我用手機查了一下日曆,今天是初三,也就是說要到後天晚上才能看到鬼點燈,也好,我對堂姐說,我剛好可以在瓦莊到處走走。

吃過飯後,因為坐車和走山路的原因,倦意一陣陣湧上來,我草草地洗了一下便上床了。我睡在西邊的廂房裏,堂姐特意換了新米湯漿過的被單,有一股稻米的香味,床下鋪墊的是新稻草,有好多年我都沒有睡上這樣的床了。窗戶上還是沒有安上玻璃,貼上了一層塑料薄膜,我一翻身,身底下的稻草就發出下小雨樣淅淅瀝瀝的聲音,靜了耳聽,廚房裏雞們偶爾嘀咕兩下,房簷下掛著的晾衣杆因為風吹動著不時碰在牆壁上,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東邊房裏,堂姐在睡夢中會忽然歎息一聲,叫一聲哎喲。我聽著聽著,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後,堂姐要去山裏挖山芋,她背著大背簍,手裏牽著強強,我說,今天沒事,我來帶強強吧,要不然,你怎麼做事呢。

堂姐猶豫了一下就點點頭說,嗯,那可好,強強不吵人,你帶他在村裏四邊走走逛逛就行了。

大背簍壓住了堂姐的大半個身子,她走出去時就像一個背簍長了兩條腿在走。我把強強牽到洗臉盆前,哄著他,給他細細洗了臉,洗過臉後,他的兩隻眼睛顯得格外黑亮。

我牽著強強在瓦莊走,沒走幾戶人家,身後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音,強強,強強。

我回頭一看,是昨晚上的那個扁伢子,他手裏拎著一個破塑料籃子,籃子上用線串了個絲網,將籃子兜了起來,這就是一個簡易鳥籠了,小鳥還在籠子裏直盯盯地看著人,扁伢子嘴裏喊著強強,眼睛卻直盯盯地看著我。

我說,扁伢子,走,我們在村子裏轉轉,你喜歡吃什麼,一會我去買給你們吃。

扁伢子來了勁,帶頭走在前麵。村莊裏見不到幾個人,但人家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樓房,有的牆麵還貼了瓷磚,用的是鋁合金門窗,屋頂脊上走著一條長長的琉璃瓦的龍,很有幾分氣勢,還有的人家雖隻蓋了一層,但明顯頂上還留著再蓋一層的空間。扁伢子像個小大人,他一一向我介紹,那是胡世兵家的,他家有錢,房子做得好漂亮,用了二十萬呢,其中十萬塊錢是胡世兵在外打工殘廢一條腿,人家城裏大老板賠他的,那是餘本六家的,他家房子蓋了半截沒得錢了,餘本六和他老婆又出去了,準備打工賺了錢再蓋第二層。

我故作驚訝地說,哎呀,扁伢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扁伢子得意地笑了,我爹還說我什麼都不曉得呢,我打麻將都會打了。

我奇怪了,你怎麼會打呢?誰教你的呢?

扁伢子仰著臉笑著對我說,我看的呀,看看他們打著打著我就會了,三個順子一個頭就能和牌。

走到一家屋子前,是村莊裏少見的三層樓房,建得很大,裝修得也很高檔,而且還圈了一個大院子,但好像好久沒有人住了,門窗上落滿了灰塵,門前堆滿廢棄的磚頭、木板、繩子、水泥袋子,齊人高的野草這裏一叢那裏一叢,都能養兔子了,門前低窪處養了一攤水,有幾隻土蛤蟆倏地蹦出來,這房子是單門獨戶的,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

扁伢子說,這是胡金鍾家的,他沒回來住了。他拉住了我的手,很神秘地輕聲地對我說,這屋子是個鬼屋,會鬼點燈呢。

胡金鍾?鬼屋?我一下子想起去年的那個夜晚來。

那晚,我正盯著堂姐家桌上的那隻眼睛濕濕的黑甲蟲發呆,忽然聽到一個人在外頭叫,餘大記者,餘大記者,哎呀,你們怎麼搞的,把記者請到村裏去坐麼。

隨著聲音進來了一個年輕人,他熱情地把手遞到我麵前說,我是瓦莊村委會的,趙為進。

旁邊的一個村民站起來打招呼,趙村長,你來了。

趙為進沒理他,徑直拉著我的手說,走,餘大記者,到村委會辦公室去坐坐,這裏吵吵鬧鬧的。

我一甩手說,趙村長,我怎麼能走呢,你看我姐哭得那個樣子,我連我姐夫怎麼死的都還沒搞清楚啊,我到現在還糊裏糊塗的啊。

趙為進為難地看看四周,低了聲說,我就是來向你彙報的啊,這裏不好說,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