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被子還來不及漿洗,姐姐隻好先在小磚床上睡一晚上。姐姐暖暖的小腿伸進被窩裏來,小磚覺得姐姐的身上散發出一股香味,姐姐躺在被窩裏,一下轉過來,一下翻過去。小磚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突然,小磚被姐姐叫醒,姐姐推著他說,快醒了,你看,什麼東西?
小磚起身一看,是一盤熱氣騰騰的歡喜團!糯米的香,芝麻的香,凍米的香,一齊齊地撲上鼻子孔。小磚剛要用手去拿一個,姐姐猛地抽了回去,不行,不給你吃。小磚急了,他一把奪回盤子,死勁地抱在懷裏,姐姐使勁地來搶。小磚呼哧呼哧地使著勁,一下子就醒了,窗外又飄起了雪花,他低頭一看,自己抱住不放的是姐姐趙瓦蘭的一隻光腳,趙瓦蘭的腳白白胖胖的,瓷一樣,腳趾頭潤潤的,小磚看的呆了,他想,自己過去怎麼就沒有注意到姐姐的腳呢,竟然是這樣子好看。再看看姐姐,還在那頭睡得正香,還打起了小小的鼾。
小磚正呆著,看見姐姐枕頭邊的手機藍光閃閃,一陣陣地震動著,小磚拿過來,打開了蓋,震動沒有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裏麵衝了出來,喂,麗麗呀,你也不打招呼就走了,這幾天生意好得很,你初二就給我趕過來。男人還在裏麵叫著,小磚趕緊啪地關上了蓋子,很輕巧地又放在了姐姐趙瓦蘭的枕頭邊。小磚聽見自鳴鍾敲響了九點,趙瓦蘭還在睡,小磚惦記著媽要她去換米的事,便推著她說,起來了,起來了,都九點了。趙瓦蘭翻了個身說,叫魂哪,還睡一會子。小磚說,還睡,都九點了。趙瓦蘭說,不就九點嘛,我平時都要十點多呢。什麼,睡到十點多?小磚說,那你不上班了哇?趙瓦蘭一下子爬了起來,她一邊穿衣一邊說,不是的,我是說平時星期天的時候,就睡到十點多。小磚說,星期天,你上次不是說你們沒有星期天麼?趙瓦蘭猛然大了聲音說,哪個說沒有了?她氣衝衝地跳下床,拉開門就出去了。小磚說,明明是你自己說的,又不承認,還生氣。
姐姐趙瓦蘭生氣歸生氣,還是吃了早飯就挽了腰籮,往村後走去,小磚在床上勾起身,看見她走的方向正是李國良家的方向。小磚還看見媽媽正在洗刷蒸米的木罾,看來,今天中午歡喜團是跑不掉了。小磚想,一定要拿幾個給大頭和黑皮,讓他們知道,歡喜團比豆絲、比豆角酥都要好吃,都要好看。
小磚在床上等著姐姐趙瓦蘭回來,他在心裏計算著趙瓦蘭的時間,想象著趙瓦蘭的路程,她走到了大頭家,轉個屋拐,到了村子的大曬場,到了水塘,到了竹林,竹林邊就是李國良家了,姐姐喊了聲李國良,李國良就走出來,換米,姐姐趙瓦蘭又挎上腰籮往回走,走過竹林,走過水塘,走,走,回到家了。小磚這樣計算著,可趙瓦蘭並沒有按他的計算按時走回家,小磚於是又重新設計趙瓦蘭的路程,在水塘邊碰到了大頭他媽,大頭他媽問她,你媽回來了?這回換了個什麼?
小磚在腦子裏把那段路走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有把趙瓦蘭走回家。快到中午的時候,媽媽也急了,她小聲罵道,出門了,就不曉得回來,還等著她的米上飯罾哩。後來,媽媽等不及了,她扯下圍裙說,我去喊她回來,這個出了門就掉了魂的家夥。
沒等媽媽走出門,姐姐就頂著一身雪花闖了進來,腰籮是空的,姐姐趙瓦蘭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紅紅的,把腰籮往地上一丟,轉身到了房裏,趴在被子上,肩膀一聳一聳,嚶嚶地哭著。媽媽跟在後麵問,怎麼了,怎麼了?姐姐把頭往被子深處埋,也不說話。媽媽看著她,歎了一口氣,退了出來。
姐姐趙瓦蘭哭了一中午,等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兩個眼泡都腫起了,看著姐姐的樣子,小磚不敢問她,可他知道,也許姐姐的哭和李國良的那封信有關,自己不該燒了那封信,也許姐姐的哭和早上那個電話有關,自己不該打開手機蓋子。小磚想著,淚水順著臉腮淌了下來,一滴滴打在被子上。
姐姐趙瓦蘭直起身,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她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說,是魏哥嘛,說好了,我初二就去。姐姐關了手機,看見了小磚的淚水,她抹著小磚的眼淚水,說,小磚,你可要好好念書,不要像姐姐隻有打工。小磚點點頭,淚水洶湧。
姐姐也抱住小磚,說不哭,不哭,弟弟不哭。
姐姐果真止住了淚水,她對小磚說,我一定要讓你在今天晚上吃上歡喜團。
小磚說,姐,我不吃了,我不要吃了。
姐姐說,怎麼不吃,我也想吃歡喜團,東莊村裏換不到米,我到鎮上去。
姐姐說著,打開了自己帶回來的皮箱,她拿出一件皮衣,又拿出一頂帽子,一一穿上,像電視裏城裏的女人。小磚說,那我也去,我病早好了。小磚說著,跳下了床,他發覺自己真的好了。
姐姐對他說,還是我一個人去,你在家燒好火,等我換米回來,我們一起幫媽做。
小磚看著姐姐的背影一點點在雪花中淡去,他回過身,爸爸正在院子裏掛上紅紅的燈籠,媽媽在鍋裏炒花生,不管怎麼說,今天是臘月的二十九了,明天就是過年了,小磚的心裏溫暖起來。他坐到灶台下,灶台下的火燒得正旺,他拿起一根幹幹的、粗粗的櫧栗樹段子塞了進去,柴段子燒得啪啪直響,火苗子呼呼地往鍋底上舔。媽媽盛起了花生,往鍋裏添上了水,水上架起了飯罾。
清清的水在鐵鍋裏引吭高歌,水蒸汽在廚房裏繚繞,小磚的身上暖暖的,他知道,一個個好看的、好吃的歡喜團,就要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