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據朱光潛先生說,在阿爾卑斯山中有一條大汽車路,兩旁的景色極美,路上插著一塊標語牌:“慢慢走,欣賞啊!”多麼善意而頗具人情的提示啊!然而,又有多少人會慢慢走,去欣賞沿路的景色呢?在我們行色匆匆的日子裏,許多美被我們在不經意之間忽略過去了。
我們生活在一個怎樣的時代呢?回答這個問題不是太容易。但隻要讀一讀卡夫卡的《變形記》、艾略特的《荒原》、波德萊爾的《惡之花》、貝克特的《等待戈多》等,答案就有了。於是,我們沒有理由不需要藝術。
藝術和藝術家總是在人類的邊緣流浪,很少有人把藝術家從事的事業當做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隻有在人們無所適從、有太多的痛苦不能消解的時候,才會想到藝術。所以,隻要人類的痛苦還在,藝術就有其存在的理由。
人類所有的工作,都是為了把日子過得好一點,即在生活中多遭遇一些真、一些善和一些美。不可否認,許多人一輩子所做的事情可能都與藝術無關;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藝術伴隨著他們經曆了無數的紅塵舊事。無論他們在意與否,他們都曾經與藝術遭逢,都在自覺不自覺中,給藝術留下一點空間。
有人說,我們生活在一個缺少想象力的時代,那麼,藝術就是一種對想象力的召喚;也有人說,我們生活在一個想象力過剩的時代,那麼,藝術會給你提供一個過剩的想象力自由馳騁的舞台。
但,什麼是真正的藝術呢?
我花了整整十年時間來試圖回答這個問題。
二
寫作是一種個人行為,但如果僅僅是個人行為,那他不是真誠的寫作者。一個真誠的寫作者是必須考慮讀者的。當我穿行在中外藝術之林中,我首先是與藝術和藝術家對話;當某種共鳴在我的心頭轟然而響的時候,我才開始與我的讀者對話。每一次對話都充滿艱辛和愉悅。
在無數的寫作者當中,我最服膺房龍。房龍可以說是寫作史上的一個奇跡。經他講述的人類的科學、曆史、哲學、倫理、藝術,等等,無不平易、生動、幽默、雋永,男女老少都喜歡讀;不僅如此,那些專業的學者,非但不會鄙視他,而且常常受到隱藏在他字裏行間的真知灼見的啟迪和感召。我也是被感召者之一,於是,我開始了中外藝術的講述。講述的過程,有時寂寞得如與世隔絕,隻聽得見自己的聲響。但還有一種聲響,那就是房龍,他是我永遠的榜樣。十年的歲月就在指尖悄悄滑過,當《名印解讀》、《名碑解讀》、《名帖解讀》、《名畫解讀》、《名雕塑解讀》、《名曲解讀》、《名建築解讀》、《外國名畫解讀》、《外國名雕塑解讀》、《外國名建築解讀》終於由構想變成客觀物質存在的時候,我長籲了一口氣,MyGod!AllisOk!我想到了拉金的《日子》:
日子是幹什麼的?
日子是我們生活的地方。
它們來了,它們叫醒我們,
很多很多的時間都沒了。
它們一定是快活的:
除了日子我們還能活在哪兒?
哇,解答那個問題
帶來祭司的博士
穿著他們的長袍
跑過曠野。
三
當《伏爾加河上的纖夫》激勵著千千萬萬俄羅斯兒女投身衛國戰爭的時候,當房龍麵對米開朗琪羅的作品不由自主地彎下膝蓋的時候,當小澤征爾聽到阿炳的《二泉映月》下跪的時候,當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的微笑》500年來仍眾說紛紜而莫衷一是的時候,當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中那“命運的叩門聲”一次次震撼著我們的時候,當我和我的愛人攜手走過麗江街頭而流連忘返的時候,我相信,藝術是有力量、有力度的。
這也是我寫作這套叢書的動機。
我又一次想到了“緣”這種神秘的存在。當年我給台灣亞太圖書公司寫作的叢書中的五本被授權在嶽麓書社再版,開始我並不知曉。四川德陽的胡國倫先生來信說,他買了一方古印,與我《名印解讀》中的一方印有些相似,他不能確定,於是來信詢問。後來,我與該叢書的責任編輯管巧靈先生通電話,並相約在武昌桂子山相見。一見竟如故,並簽訂了另五本書的合約,是嶽麓書社成全了我。
當最後一本書畫上句號的時候,那些過去的日子都被醞釀成陳酒,回味起來,醇香撲鼻。當這些書被讀者置於書架,擺上案頭,並在某一個睡不著覺的夜裏隨便翻翻的時候,我仍然在寂寞中與天南地北的朋友剪燭夜話。
其實,我並不寂寞,在漫長的寫作過程中,始終有一雙最美麗的大眼睛照矚著我,叮囑著我,警示著我,我能懈怠麼?我可以辜負良辰美景,唯獨不能辜負的是——這雙最美麗的大眼睛。
丙戌長夏
龍海於漢上望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