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磕頭的一眾女子聽聞如遇大赦,一個個神情激動,連忙起身提裙,也顧不上擦拭滿眼淚痕,更無暇理會額角大片淤青甚至是即將滴下的血漬。
她們身影匆匆,從乾和宮走出,融入到尋常百姓中,流落山河,從此與西蜀再無相見日。
跟著出逃的,還有兩位皇子與三位公主。
樹倒胡孫散。
滿眼一片淒清,在他心中,也許已是淒涼。
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死的權力,普通人也好,皇宮貴族也罷,終究隻是人,不是所有人麵對即將來臨的死亡的時刻,都能從容不迫。
他深沉呼吸,他知道,她們逃也是白逃。
自古王朝無義戰,多事春秋,亂世鋒火,伽藍海陸空三軍惶惶七十萬,如狂風過境,碾壓九百萬土地,死傷的又何止百姓。
戰爭,隻有生死,並無正邪。
兩國對壘,成王敗寇,西蜀皇宮中人,注定一個都不會留。
斬草除根,才能以絕後患。
這一道理,看似鐵血,卻放之海內皆準。
那宮中出逃的一行人,出殿南下,換好衣服打算混進外逃難民掩護潛走。
可最終落入早就已經做好準備的伽藍軍手中。
“西蜀王室成員,無論尊卑,見者,格殺勿論。”
此乃伽藍當朝天子令。
這群人被亂箭穿身,狀淒慘,死無全屍。
乾和宮,此刻,偌大宮庭上,地麵冰冷,橫七豎八的躺滿這些西蜀王室的屍體。
三三兩兩,或躺或臥,往日幹淨的玉石地麵現如今血跡斑駁,像是不知誰人用畫筆勾勒出的濃妝重抹,色澤豔麗,醒目入心。
偌大而空曠的乾和宮,此刻,隻剩下這位沒有了任何地位的國王,還有那始終望向殿外沉默如水的的玄黑甲人。
他,是數百萬伽藍陸甲的主心骨,他,是這次剿滅行動七十萬狂潮的陸地總指揮,他,是伽藍兵馬大元帥。
宮外雨潺潺,秋意闌珊。
末世皇帝低頭,看向不知哪個方向,說:“我也許應該感謝你,沒有親手殺了她們。”
權頃朝野的伽藍大將軍會轉過人,目光沒有看滿是一地的死屍,也沒有看這位光景黯淡的帝王,說:“勝敗兵家常事,而今鋒火四起,狼煙萬裏,中洲十數國百千萬兵馬統一戰在即,你西蜀弱如浮卵,敗於伽藍軍已是最好的結局,至少黎民百姓不用傷亡路野。”
衡贏低頭不語,目光中透著遊離,說:“國無器不立,軍無法不強,西蜀被破我別我怨言,若我項上人頭可換百萬軍民平安,雖死何妨。”
這回輪到一聲銀色盔甲的大將軍默不作聲,沉默許久,才緩緩回道:“我想,西蜀不會忘記你這個皇帝,我朝天子早已下昭,隻要你頭顱,其餘兵甲也好百姓也好,皆可無難。”
衡贏雙手空垂,又看了一遍周圍曾陪他無數日夜的宮殿景物,花石木草,金銀琉璃,杯盞龍燈。
一寸寸,一點點,一滴滴。
見慣了聚散悲觀的伽藍大將軍長長歎息。
君君臣臣,生生死死,都是宿命,他同樣選擇不了,既已生於伽藍,既已生於亂世,既已生於鋒火春秋中央,命已如浮萍,隨世而動,無法掌握。
“可當皇帝,是我的命,我選擇不了,更改變不了。”
他仰望蒼天,幽幽開口。
他是那般平靜,平靜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