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死去的人們再不會計較什麼了,犧牲者捐棄了生命就捐棄了一切(3)(2 / 3)

從那場戰鬥中活下來的人,誰的心頭不烙印著深深的懷念呢?

十一月十八號那天,在向上甘嶺陣地行進的路上,一○六團政治處保衛幹事寧體元和一連指導員陳大章開起了玩笑:

“老陳,你小心吧!你死了我去抬你。”寧體元拍著陳大章的肩膀說。

“是你死還是我死,還不一定呢!”陳大章笑著回了一句。

寧體元沒料到這句玩笑話真的應驗了——“當天晚上,政治處主任郝一針叫我去說,擔架連指導員王春雲負傷,要我去擔架連代理指導員……我到擔架連不久,就聽說陳大章犧牲了,說一連打得很慘,隻剩下一個副連長和一個名叫馮希孔的新戰士了……當時我正忙著在六號陣地轉運傷員,也沒見著陳大章的遺體,那句玩笑話,就成了我們最後的訣別……”

保衛股長武緒昌在後方指揮所協助抓後勤運輸,一天夜裏的遭遇,使他“差一點成了無腿飛將軍”。

據武緒昌說,他所在的指揮所設在一個防空洞裏。人多洞窄,用彈藥箱架了一張床,大家擠著睡在一起。為了使床上能多躺幾個人,大家便橫著躺在床上,把腿伸在床外睡。出事的那一天正巧洞裏少了幾個人,武緒昌等人“見人少了,就順著床睡。我和康清林主任睡裏邊,警衛員袁大套緊靠我睡在外邊。到半夜睡得正香,突然一聲巨響,什麼東西把我的頭狠狠頂了一家夥。我驚醒後,迷迷糊糊以為自己犧牲了,抬手摸摸頭,頭還在;摸摸臉,臉上也沒血……清醒後才發現是頭頂一個炮彈箱板被炸彈擊中,頂在我頭上把我震蒙了……”

武緒昌和康清林等驚起後,才看見洞口站崗的戰士倒在地上已經犧牲,睡在最外邊的警衛員袁大套一條手臂被彈片截斷了,“隻連著一點兒皮”。康清林抓住他的傷口喊:“快包快包!”武緒昌說,“幸好旁邊有個衛生員,用止血袋給小袁包了起來,把他送到救護所。那天也是我們命大,順著床睡的,要是像前幾夜人多橫著睡,腿都伸在床外,那大家都得把腿讓彈片切掉……”

十二軍文工團的創作員甘躍稷也經曆過類似的一幕:這位重慶入伍的音樂專科學院畢業的大專生,接受任務,上一○六團一個營指揮所去采訪英雄事跡。但到了前沿的營指揮所,他“才知道根本沒法兒采訪”。營指揮所的坑道很窄,人又多,“炮彈箱子上放著電話機,點著根蠟燭,營長不停地拿著電話喊叫,人員進進出出,嫌我們礙事。我們在坑道裏蹲了一夜,就讓人家給趕走了……回來住在後勤指揮所一個坑道。天黑以後,在山坡上看打炮,火箭炮嘩嘩呼呼地飛,打得半天空像放焰火,真好看!夜裏才知道炮彈的可怕——正睡得香,聽到一聲爆炸,驚醒,看見從坑道口飛進一塊一尺長的炮彈皮,直嵌進被複坑道壁的原木上!要是落在脖子上那就是鍘刀……”

三十四師後勤一個名叫王夫同的衛生科長,在救護所救護傷員,連續四五天沒睡覺。“每天都要做幾十上百人的手術……傷員很少有子彈傷,絕大多數是炮彈炸傷的,隻要炸著一般都得截肢,炸到臂截臂,炸到腿截腿……烈士中幾乎見不到全屍……一閉眼就看見那些截下來的胳膊、腿,血乎乎的,像進了屠宰場……”

三十一師醫院一位名叫王海雲的醫生記得,他們的救護所,“設在五聖山的一個石洞裏”,“下來的傷員特別多,一連幾天白大褂不離身,手不離手術刀……幾晝夜沒吃過飯,餓了就是用血管鉗子夾個饅頭吃幾口……後來我一上手術台就條件反射,老是看見血肉模糊一片,一把止血的小手術鉗子夾著一個白饅頭……”

在通向上甘嶺的運輸線上,負責抓後勤保障的副教導員王清義也有一次痛苦的經曆。王清義最難忘的是運輸隊員要通過的三百多米的封鎖線,“敵人不管有人沒人都打炮,運輸員每次通過都要死傷幾個,一想起這些我就想哭。”

王清義記得,一次黃昏前,他為了檢查運輸而經過那道封鎖線,看見“到處是死屍和倒臥的騾馬,騾馬馱的彈藥箱子散落得到處都是。有的馬頭炸到一邊,另一截馬身子在旁邊,馬頭還呼呼直出氣……踩到人和騾馬的屍體心裏直發戰,但也沒辦法。運輸隊任務很重,很累,也管不了這些……”然而,更讓王清義吃驚的是,“走到一個山坡上,看見一個背著幾箱炮彈的運輸員躺在地上不動,口裏卻扯著喉嚨啞著嗓子喊:‘炮彈快來吧!炮彈快來吧!炸死我吧!炸死我吧!’我讓他到溝裏隱蔽,不要讓炮彈炸死,他死活不動。他說:‘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是一點勁兒也沒了……你看看那些死的人呀……’”最後,王清義看他實在不動,又不忍心看著他被炮彈炸死,就硬把他拖到溝裏一塊石頭下隱蔽,王清義提出替他背一箱彈藥,但對方卻不肯。這時候,王清義明白“什麼命令和勸說對他都沒用了,這個戰士怕是下決心不想活了”。於是,王清義隻得離開他,冒著紛飛的炮火繼續趕路。走時,他又回頭看了那個戰士一眼,“他躺在那兒不停地喘氣,兩眼望著天……”那時,王清義竟忽然想起“打安陽時,一個武鄉籍的老兵,夜裏坐在戰壕上頭抽煙,讓敵人一槍給打死了——他不想活了……”想起這件往事,王清義意識到,“以後肯定再也見不著這個運輸員了……這個兵很年輕。四川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