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家(9)(1 / 2)

9.燈光昏黃,屋頂還是黑鍋底一般漆黑。於是屋子仍是處於一種半明半暗的狀態,被一種說不清楚的朦朧籠罩著,讓人眼前有些恍惚。屋裏的每一個物件,你看得見它,卻又不是能夠看得十分清楚。似是而非,讓人心裏產生一種莫明其妙的不舒坦和壓抑。甚至到了讓人感到呼吸有點困難的地步。但是,每個人的身體輪廓還是非常清楚的。每個人麵部的沉重的表情也還是可以看得清楚的。四個人都像是按照一種什麼要求被固定在他現在所坐的這個位置上,想改變一下恐怕都很困難。在一個嚴肅的問題被擺出來之後,每一張本來平和的臉一下子塗上了一層濃重的寒霜,心理上的驟變便每一張臉立刻變得冷峻起來。那昏黃的燈光給屋裏凝重的氛圍增加了更加沉重的色彩。好像一場巨大的無法擺脫的災難就要來臨。凝重的氛圍像是重霧,壓得人心頭沉重。在今天晚上的這個場合裏,楊義城成了主角。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向他的母親和兄長表明,他已經長大了,他要主宰這個日子非常艱難的家庭。但是他還是看到他要承擔起一個曆史重任時像一座大山一樣橫亙在他麵前的無法繞開的阻力,那就是他的母親——麻臉女人。通過血液檢查,楊結實被確診為患上急性肝炎。這種病被列為傳染性很強的疾病。醫生建議患者去BJ傳染病醫院住院進行隔離治療。由於患者家裏支付不起住院治療所需費用,患者隻好回家進行隔離保守治療。楊結實的碗筷已經專用了。回家後要隔離。坐在八仙桌旁小坐櫃上的楊義城反複向麻臉女人強調對楊結實實行隔離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按照楊義城的意思,對楊結實必須堅決實行隔離。麻臉女人在炕沿的一頭兒側身坐著。寬大的肩頭耷拉下去了。兩隻如柴的手無力地在小腹前搭在一起。一張布滿淺皮麻子的臉木然,一雙蒼老的眼睛裏注滿了無奈和恐懼。但是她的嘴卻還在顫抖,發出的聲音是撕裂的聲音。麻臉女人央求楊義城,兒子,隔離是應該的,可是辦不到啊。單獨把你哥安置到哪兒去?咱家沒有地方。去借一間房子,誰家也不會借,自己家都怕傳染,何況別人家?楊義城大聲地嚴肅地對麻臉女人,如果不隔離,把咱們每一個人都傳染上,那就全完了。他表現出一種巨人要力挽狂瀾的曆史感。麻臉女人顯得很無奈,她對楊義城器重的情緒在老楊汗一死就已經在與日俱增。這個家就應該他是核心。她隻得對楊義城這樣說,要是這樣的話,義城,你去外麵找一間房子自己住吧。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尖銳的討論嘎然而止。楊結實還是那個老姿勢,像猴子一樣縮成一團,並蹲在炕的中間,然而,他那佝僂的樣子加重了麻臉女人對他的憐惜和無奈。他隻聽得明白二結實要不讓自己住在這個家裏,要自己搬出去。別的他就什麼都聽不懂了。他見母親和弟弟停止了在他看來很嚴曆的討論後,他的眼神裏卻是出現了驚慌,他以為他(他)們達成的某種協議。他害怕讓自己搬出去,離開母親,離開這個家。他隻希望他們兩個人誰輸了誰贏了。這個輸贏牽連著他。現在,他看不出誰輸誰贏。他把他那驚慌的眼神定格在他的母親——麻臉女人身上,臉上。隻有她,她才能拯救苦命的他。突然,麻臉女人和楊義城都莫明其妙地聽到楊結實喊了一聲:媽——!這一微弱可憐的喊聲帶來了一種令人發毛的淒涼。田秀淑也是斜坐在炕沿上,和婆婆之間隔著那盤土爐子。她雙手擺放的位置和姿勢跟婆婆的一模一樣。她當然也不讚成讓楊結實搬出去。讓他搬出去,他得不到照顧,這不是等於看著他死嗎?她心裏開始有點恨楊義城了。虧你想得出來這個主意?!她那張白嫩的四方臉讓人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卻有著聖母般的平靜。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線,像是不願意看到什麼。被隔絕了的世界好像不是她的世界。她的世界真的是另外的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在她的心裏。但是仔細觀察,你卻可以發現她的細膩的麵皮時不時在抽動,那張櫻桃似的小嘴時不時也在囁嚅。她的內心並不平靜。然而,複雜的思考和情感的波動僅僅隻是做出這樣一種不容易被人察覺的細微的流露。其實,她的心裏還是裝的是這個真實的世界。楊義城在想,如果要是自己搬出去,倒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可是搬到哪兒去呢?想來想去,隻有唐玉海那兒可以試試。於是,他對麻臉女人說,媽,你去跟我玉海哥說說,我搬到他那兒睡去。聽了楊義城的話,麻臉女人思忖了一會,然後果斷地對楊義城說,義城,不行。從我這兒說就不行。你不能上唐玉海那兒睡去。你哥沒檢查血之前,他已經病了好多日子,誰說得準你被傳染上還是沒被傳染上?萬一你再把唐玉海給傳染了,他一個人過日子,你讓他怎麼辦?誰管他?誰去照顧他?咱們做人不能太自私了。一聽麻臉女人是這個話,楊義城傻了眼。他知道,他連最後的退路也沒有了。他冷冷地對麻臉女人說,什麼時候選家庭英雄模範的時候,我一定投你一票,選你當英雄模範。麻臉女人毫不示弱,楊義城,你少挖苦我。我是你媽!這個事情沒有什麼進展,也不會有什麼進展。有的時候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想怎麼怎麼樣,結果就不能怎麼怎麼樣。很讓人無奈。麻臉女人心想,你楊義城是兒子,楊結實傻也是兒子,唐玉海不是兒子勝似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都不能舍。麻臉女人讓楊義城的打算一次接一次地落空,這使得楊義城非常的意外,也頗有些狼狽。然而細想起來,麻臉女人的作法又是在情理之中。楊義城像一隻被堵在風箱裏的耗子,麻臉女人的大仁大義讓他無計可施。現在隻有聽麻臉女人的安排了。就在這個晚上該睡覺的時候,麻臉女人讓楊結實睡在挨著北牆的北炕頭兒,自己睡在中間,她的另一側,一直到前牆的大窗戶下,空出來的一大部份歸楊義城睡。以後每天睡覺的時候都是這樣劃分和利用炕的區域的。楊義城沒有辦法,也隻好就接受了這個他非得接受的現實。麻臉女人沒有讓楊結實去小南屋睡,她是怕楊結實把病傳染給田秀淑和小根子。當然,最終也還是為了她那個寶貝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