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了結了的人們(3 / 3)

裴陽默默站在一旁,在心愛女兒的房間裏,他與岑嵐一起感受女孩子之間的柔綿情意。

岑嵐看著相片裏的英韻,也許女兒沒有做錯,夢卿的美是不容玷汙的值得一搏,英韻是多麼赤誠的女孩啊!她長吐了一口氣,仿佛在女性的聖殿裏接受了女兒的信仰。

岑嵐走出夢卿的房間,她對裴陽說,“裴先生,你的女兒真美!”

離開裴家,岑嵐獨自駕駛著“蘭鳥”行駛在聖京的馬路中央,她的腦子隨著道路兩旁景物與人叢的不斷後移而模糊,整片整片的空惘與枯寂填塞滿她的心胸,她不知道自己要駛往何方?

車子行駛到了皇家廣場,一隊背著鋼槍的士兵正在道路上巡邏,這些年輕男子威武挺拔的身體,那鋥亮的皮鞋踏出的堅定步伐,他們的腿武斷而強硬,“鐵蹄——踐踏”,士兵們果決而堅執地行進著,這過於顯耀的軍姿……岑嵐感到窩心的難受,她不能再看。

車子駛出了廣場,岑嵐的頭腦開始清晰,剛才看到的武裝士兵引發了她心底一直沒有抹去的悲潮。她的眼前重現起英韻在監獄裏的幕幕場景,那個雄野魁梧的打手……這類肌體強悍、神情凶暴的男人對她、英韻、夢卿和裴夫人的可怕意義,她的眼裏蒙上了一層淚。

“可憐的孩子,沒想到你們會這樣?”

她清楚的記得,那個打手從她懷裏凶狠地拽走英韻時的蠻野神情,那油汗透濕的後背……她的心抽搐起來,雙手虛軟的快失去掌握方向盤的力量了。

“是那種家夥!”

岑嵐胸口憋悶,“裴家的漂亮女兒橫倒在京西公路上……”她憶覺起英韻昏躺在她胸前的那種女兒的體溫,英韻和夢卿一樣以悲慘漓血的女兒身永存於自己母親的記憶中。這是怎樣難受的情境?岑嵐雖已跨出地獄之門,但那血與火的慘烈熏烤已夠她終生回味。

“那個家夥……提著皮鞭,他的被烈酒塗染得猩紅的嘴唇透著一股血腥……”

岑嵐竭力緊握方向盤,……裴夫人緊緊盯住夢卿毫無反應的臉,她驚痛失色、張狂恣揚的表情無限誇大成了非人的模樣……

“踐踏”兩字霹靂似地震昏了岑嵐,她緊崩的心弦立時斷裂。夢卿哭泣的臉,英韻昏迷的容顏,她們和那個家夥油光汗淋的後背疊映成一個混亂的畫麵……“踐踏”像血書一樣大寫在無垠的蒼穹。

岑嵐疲軟地停下了車。

岑嵐兩眼迷茫地望著街頭,這兒離她的住宅隻有五分鍾的路程,但她虛汗淋漓,雙目眩迷,似乎已沒有力量再把車子開下去。路兩旁全是高大的梧桐,樹葉輕輕搖曳的影子投在岑嵐的車窗玻璃上。

停了好久,岑嵐才從恐怖的聯想中掙脫出來,她做著深呼吸,兩手好像恢複了力氣。

這時,馬路對麵穿過一個梳著短發。身材勻致的女孩,那女孩的突然出現讓岑嵐魂驚一刹,她的姿體和英韻有著形象上的酷似,岑嵐連忙下了車。

那個女孩也穿著淺啡色的燈芯絨,隻是褲子是白色的,一雙平根的學生皮鞋,其英秀的形姿不斷在岑嵐麵前晃動。

岑嵐激動地追上去,她的靈魂完全被吸收入女孩的身體,她想呼叫她,但心髒的激跳使她噤了聲。

那女孩似乎覺察到身後的動靜,她敏感地回頭。

岑嵐立刻停住了腳步,她看見的是一張與女兒完全不同的臉,雖然白皙、嬌嫩,卻並無女兒天賦的俊明之氣。

那女孩見是一個端麗。高雅的婦人怔怔地看著自己,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夫人,你找我?”大概岑嵐的母性之美與女孩的青春之美可以無礙地交融。

“不!不!”岑嵐被女孩的陌生笑臉擊碎了幻覺,“我看錯了,小姐,對不起。”她勉強一笑,返身向“蘭鳥”走去。

一回到車裏,岑嵐的心火爆起,她猛地發動了車子,車子迅疾衝上馬路中央。道旁的梧桐樹往後狂退,岑嵐的心和手一起失控地顫抖,但是她毫無停車的念頭,她的腦子裏隻閃著一個念頭,“沒有了,孩子,你再也不會有了!幻影,你隻是一閃即逝的幻影……”

她已經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柯珂緊緊擁抱自己的雄氣勃發的臉,她的耳邊居然響起柯珂輕柔的呼聲,“阿嵐,阿嵐……”

岑嵐的心中念著的卻是英韻的名字,柯珂的身體像岑嵐駕駛的“蘭鳥”一樣凶猛地衝向她,淚水飛濺的岑嵐承受到了她有生以來最為沉重的一次撞擊。

“英韻……”

她內心的呼叫被她的車子與路旁一棵大樹的巨力碰撞所淹沒。然而,車子竟奇跡般地停在了太正路岑宅的門口,扭歪的車頭上的一隻車燈粉碎爆裂,心疲神竭的岑嵐已完全失去知覺的撲伏在方向盤上。

岑宅的看門人驚愕地奔到車旁,“夫人!夫人!”他看見岑嵐倒伏在駕駛座上,她的臉是這樣平靜,平靜的好像在對人說,“離開這樣的世界,我一點也不感到難過!”

岑嵐的魂兒飄忽進了春天的京山,在那條她非常熟悉的青春的戀途上,明媚的春光。飛行的青鳥,微風中輕顫的野花。她不知是二十歲的自己,還是中年的自身,沿著這條山道慢慢前行。

她心裏有點惶然不安,好像是怕重新遇見相愛的柯珂,不是他!不是他!她追尋著,追尋那可求的靈力,是的,就是那優美的樂聲……

岑嵐終於看見,她的孩子,英韻,像隻逆光低飛的青鳥,漸漸地向她過來,向她渴盼的眼睛,粉碎的心靈,……慢慢過來。

英韻的眼睛也在尋找什麼,但她不是向著岑嵐,英韻尋索的眼睛,赤子般純真,她看見了……

在雲霧緩升的山道,在前方,那遍地盛放的野花輕搖,裙衫飄曳的夢卿微笑地迎向她。

年輕的她,另一個年輕的她,——她是岑嵐的孩子。

岑嵐的心被滾熱的鮮血充滿,她的孩子像天國的燦爛光芒般笑著,她被塵世洗劫過的潔淨靈體,合著夢卿的優美步履無可阻擋地走向她。

夢卿的年輕胸懷慢慢敞開,英韻依戀地投入其間。夢卿微笑閉目時顫動的眼睫和渴念的激情的神采,她是物得其所的歸依於她呀!

夢卿依舊含笑不語,她擁抱英韻的雙手柔撫她的身體,最後她的手在英韻的臉頰停留。英韻的眼睛在仙雲間與夢卿的眼再度相接,英韻閃過一絲的哀痛,仿佛懇請夢卿似的。夢卿微微搖頭,她挽起英韻的手臂,把她引離了山道口。

英韻與夢卿手拉手緩行的山道上,野花像歌兒般低唱起來。英韻低頭笑了,夢卿的手不舍地拉著她,她們的步履踩著優美的樂聲諧和共行,悠緩,無憂……

夢卿也笑了,向著天國的永恒光源,她早已被淨洗一新,她隻是不放地拉著英韻——天地間唯屬她的真正愛情。

英韻有些拘謹,但夢卿的目光給了她前往天國的勇力。

夢卿走著,英韻走著,她們離野花爛漫的山道越來越遠。

仙霧益趨濃重,岑嵐快看不見英韻了,她想向英韻發出呼喚。

在女兒消失的一瞬,她心愛的孩子仿佛感應地向她回眸一望。這一望,岑嵐分明看見了英韻難舍的戀母情懷,哀痛無奈,悲憫深遠。英韻嘴唇微啟,她的手依然被夢卿緊握,然而岑嵐還是聽見了,

“媽……”

那輕輕的、永遠懷戀的女兒的低喚,岑嵐的眼神消失在英韻戀念的雙眸中,女兒的目光——正是天國的奪目光芒,而女兒的低喚清晰的、一再的在她耳邊響著,

“媽!媽……”

岑嵐睜開了眼睛,她看見了兒子可桑。

“媽,媽,你醒了嗎?”

岑嵐看見了潔白、寧靜得像天堂一樣的醫院病房,她的手上正吊著針,一瓶藥劑慢慢滴入她的脈管。

“媽!”可桑在叫她。

“阿嵐……”濟生也在叫她。

她看見,明亮的日光下,兒子年輕、憂傷的臉,那是兒子的溫淳,和英韻的溫淳有著難言的差別。在兒子身上,她從未經曆過激烈的衝突,可桑一直給她平靜無波的生活,正如丈夫濟生。而英韻的溫淳隱含甜蜜的以至無法容受的悲痛的激情。

“英韻……”岑嵐迷離的低呼。

“阿嵐,好好休息。”濟生關切的。岑嵐被送到廣和醫院後,他們發現她是心髒病發作,而岑嵐以前從未心髒病史,岑家人都明白她的心是為女兒所粉碎的。

可桑見母親恍惚的眼神,他知道媽媽的心已隨離逝的姐姐而去,這場差點奪去母親生命的車禍證明了這一點。他難過地伏在母親身邊,看著飽受情感折磨的母親。

“媽……”

岑嵐被兒子青春的容顏、鬱傷的神情打動,她低低應道,“可桑……”

可桑激動地抓住母親的手,“你別忘了,你還有我這個兒子呢?”

這懇求的哀聲立刻使岑嵐淚水盈眶,她剛才不顧一切朝女兒的幻影奔去,這是否太辜負同樣依戀自己的兒子了?岑嵐痛苦的臉上浮出一絲母性的溫柔,她輕輕的,“對不起,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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