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了結了的人們(1 / 3)

岑家正在為死去的英韻悄悄哀悼,西郊監獄的警察餐廳內,中校童希雄頹然坐在餐桌邊,他悶悶地喝著酒,旁邊陪飲的是惲雲、青銅和阿富汗。

青銅一個勁地抽煙,惲雲喝的是啤酒,他什麼菜都不吃,盡管桌上堆滿了美味佳肴。隻有阿富汗一個人像饕餮般胃口十足,吃得滿嘴流油。

這時一個別著少校警銜的警官走到他們桌邊,他笑著遞給童希雄一根香煙,“哎!童處長,你還愁什麼?你的案子今天不是已經結了嗎?”

童希雄冷冷的,“嗯。”他點燃了煙,長長地吐了口氣。

“怎麼?我聽說你們這次碰上刺頭了,那個女孩自始至終沒有屈服過?”

童希雄低下頭不作聲,西郊監獄行刑隊隊長也走了過來,他坐到椅子上,“處座,你大概有好幾個月沒過安生日子了吧?”

正在撕咬一大塊畜肉的阿富汗氣哼哼地罵道,“媽的!我從來沒見到過這麼欠揍的小娘們!”他狠狠地咀嚼著,好像在發泄沒能製服英韻的憤恨。

隊長笑著拍拍阿富汗肥厚的肩膀,“阿富汗,人家可是個沒挑的角兒,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從容臨刑的女孩子,佩服!佩服!”

惲雲瞥了一眼在座所有的警官,他們個個警服筆挺,威風凜凜,“這是一群彌漫著煞氣的黑烏鴉!”

一直沉默的中校開口了,“她最後怎麼樣?”

隊長明白中校的意思,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她身中十四彈,其中有六顆子彈穿透了她的心髒……”

童希雄“哼”了一聲,“她還說要打爛我的心髒呢!”他凶狠地看著一邊的惲雲,好像惲雲成了英韻,他知道,在西郊監獄的警察中,隻有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夥子對英韻懷有一種難言的情感。

惲雲臉煞白,他猛喝著啤酒,他看見的,在那陣槍聲鳴響之後,他向刑場狂奔。在灰黃色的土地上,行刑隊員正在圍觀他們的傑作,收屍的人已經在搬動英韻的遺體。

惲雲瞪大雙眼,閉著眼睛的英韻的前胸全被血水浸透了,她的腿、手臂也是鮮血淋漓,臉上與脖頸那兒濺著一些血跡……

他正呆在那兒,行刑隊長笑著,“怎麼?少尉,你還是第一次看見被槍殺的女孩子吧?我憐惜她,沒打她的臉,那麼俊的臉,嗬?哈哈……”

收屍人把一大塊裹屍布掩蓋住死去的英韻,惲雲感到憋氣,他大口呼吸,“天哪!這世界真有天嗎?”

英韻被抬走了,行刑隊員們嘻嘻哈哈的議論,“可惜,那麼漂亮的……就這麼廢了……”

惲雲感到一陣陣惡心,英韻就這樣被這些毫無價值的蠢貨殺死了,而世界上這樣的蠢貨可是都活得好好的,他的手摁住腹部別著的手槍,他真想把眼前所有的蠢貨全部殺光,“那最配活著的應該是你呀!”

“少尉!我剛剛接到上麵的命令,從現在開始,你已被晉升為中尉警官了,祝賀你,惲雲中尉!”童希雄欣賞地看著這個年輕的部下,他欣賞的不是惲雲晉升的喜悅,而是難言的痛苦。

惲雲猛地與中校相視,“為什麼提升我?”他聲音發顫,清明的眼睛變得像酒徒般血紅,他心底壓抑的悲潮不斷翻湧。

一直不說話的青銅平靜地插話,“因為你跟我們一樣,對柯英韻拷問打壓有功。”

阿富汗也湊了一句,“你不是親手把她電擊得昏過去嗎?”

惲雲一下撲到桌上,他可沒有忘記那次夜審,他的兩眼被自己的黑製服完全遮沒,什麼也看不見了。這時,他的耳畔傳來警官們的開心嘲弄。

“哈哈!中尉受不了了!”

“晉升得太快了嘛!”

惲雲覺得自己被死死的摁入髒汙的沼澤,他還能拔出來嗎?“完了!我也是一個劊子手……”

童希雄站起身,他輕輕拍拍惲雲的頭,意味深長的,“中尉,你真是年輕情盛嗬!”

惲雲的眼淚悄悄沾濕了他的衣袖,“這哪是我要的啊!”

初冬的京山不像春秋季節遊人如織,山岩間僅有一些稀稀拉拉的閑人在散步。

可森戴著一頂黑色禮帽,一身黑色西裝綴飾著他的頎長的身體,當他行走時,便散發出一種雄俊超拔之氣,他的極其自然的高傲以至有些森然的陰鬱,產生了更為揪人的引力。

他與朱丹、白朗、巴克斯一起從埋葬英韻的聖京最豪華的京山公墓出來後,便慢慢登上了京山。

“沒想到,英韻就這樣離我們而去了。”白朗感歎。

巴克斯垂著頭,“聖大的連璧一塊都沒保住,我們不該這樣叫她們的,她們真的連到一塊去了。”

朱丹一直沉默著,英韻的離逝讓他懊恨不已,雖然英韻的死與才子社毫無關係,但他作為英韻的老師總覺得沒有盡責。

朱丹好像走不動了,“我要歇一會兒。”他的心很累,他一下子坐到一旁的岩石上。

“以前,英韻與夢卿每年春秋都要來這兒遊玩,我每次想插進去跟她們一塊去,總被她們拒絕……”巴克斯十分懷念的,“現在她們要是活著,一個已經做了新娘,一個則是朱丹的研究生……”

白朗也揀了塊岩石坐下,“英韻嗬,我們不知勸她過多少次,為了夢卿的事。我看她肯定是為夢卿……”

朱丹擦著眼鏡,“可森,沒想到英韻是你的妹妹,早知如此。也許許多事情就不是這樣發展了。”

“沒用的!”可森斷然的,“我母親這樣等待她,愛她,都沒能挽回她赴死的腳步。白朗說得對,她是為了夢卿……”可森的眼睛也有些模糊了,他很可憐岑嵐,他們畢竟母子一場,“你們不知道,英韻在監獄裏跟我媽說,她要與夢卿合葬。我二舅一聽這事就發火了,他說英韻是書呆子,滿腦子不現實的……念頭,我媽很愛英韻的,她總想依順英韻,但這事的實現目前實在不可能,軍政府怎麼會允許岑家把英韻的喪事大操大辦,再說這又牽涉到裴家,夢卿入土已經一年多了,太麻煩了。隻能暫時把她葬在她的外婆身邊……就這樣,昨天英韻下葬時,軍政府如臨大敵,派了許多軍警監視著我們,這個葬儀簡直搞得……哪有人身自由?”

朱丹眼睛紅了,“可森,你媽還好嗎?”

可森搖頭,“她整天病懨懨的,老是對著英韻的遺像發呆,英韻沒下葬時,那隻骨灰盒也牽扯得她不得安寧,她總是想念英韻。要不是我們全家人對她關懷備至,恐怕和夢卿的媽媽一樣了。”

巴克斯有些怒意了,“英韻這次是犯傻了!女孩子就是逃不脫一個情字,真是天生的孽緣啊!”

可森歎了口氣,“她傻什麼?我很理解她,巴克斯,說穿了,我認為她要比天底下所有跟男人尋歡作樂過的女人都聰明……”

巴克斯怒叫,“嚴可森!**的昏頭啦?如果你愛她,你會說這樣的話嗎?”他已經揪住可森的領帶,一副準備狠揍可森的凶樣。

可森冷冷的看著巴克斯,“哼!我喜歡她,反正她已不在了,聽不見,我明確的告訴你,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她,隻要她在聖大一天,我嚴可森就喜歡她一天,但是,我還是要對她的死表示我作為男人的最高敬意!你聽懂了嗎?”

巴克斯罵道,“你混賬!”

白朗也冷冷的,“嚴可森,你別忘了,柯英韻今生隻愛裴夢卿!”

“對呀!裴夢卿奪走了她的一切,她們兩人根本不應該互相認識,認識了,英韻就得到了成全。我看得非常明白,所以我說她比絕大多數女人聰明。巴克斯,你不懂女人。”

可森微笑的看著巴克斯他們,巴克斯大聲,“我看她是來不及了!”

可森繼續說,“她沒有必要再活下去了,因為夢卿走了,你讓她以後再去依靠誰?男人嗎?還是哪個和夢卿一樣漂亮的女子?真正的愛隻有一次,第二次的肯定減分量了。夢卿隻有一個,英韻也隻有一個,她們倆缺一不可,一損俱損。”

朱丹站在一邊,他想起自己早逝的姐姐朱赤,他覺得英韻和朱赤其實是殊途同歸了,他讚同可森的觀點,他朝著滿山蕭索的樹木,平靜的說,“英韻是僅僅屬於女性的,我們所有的人都被她一個人利用了,連曆史都在為她效力。”

白朗吐了口氣,“朱丹,曆史是屬於男人的,她不過是與曆史稍微觸了一下電,曆史繼續它的自然行程,而她卻被曆史之電擊毀。”

可森激動的,“不!她就是那道幻化的女性閃電!”

巴克斯放開了可森,可森對他說,“《永恒的天使》、《帕拉斯》,英韻寫出了充滿悲劇意識的輝煌詩句,它們必須由她這樣的女孩用自己的生命去完成。”

白朗無奈的笑了,“英韻表達了她心目中最親密、最神聖的女性關係,夢卿與她,她與母親,是前者對後者的依從,還是後者對前者的隸屬?”

巴克斯也加入了,“是兩者的被迫分離,在這個無情的男權世界,這種分離導致了英韻對她們的強烈愛情和至高尊崇。”

朱丹站起身,“這很奇特,英韻正好組構成如此詩意的運程,這不是平常人所能獲得的,從這個意義上講,英韻是個大贏家。”

巴克斯拉住可森的手,“可森,我懂了,隻有英韻,才是一句女性意義高度凝集的經典哲語,而我們不過像大地的野草蕪雜叢生,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