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母與女——第三天(2 / 3)

中校的眼睛終於失去了主宰者的強霸光澤,他回避了英韻逼人的目光,無聲地坐在大台桌後。

英韻轉身離開了這間見證過自己鮮血與英勇的審訊室。

英韻回到母親的懷抱,她說不出一句話。母親的手溫熱撫觸不可遏止的在她內心掀起悲哀的波潮。她無聲的呼叫,“媽!你怎麼辦?”她的眼前一片片迷化,寂默在獄室裏彌漫。

午餐之後,英韻的頭腦才真正進入應急狀態,她必須集聚起最大的力量去支撐母親一起度過她生命的最後一天。

岑嵐隻會摟著英韻,卻不說話,她已經感覺到了一切。英韻覺得十分困倦,她不敢與母親相視,她怕自己的眼神向母親傳遞去死亡的訊息。

岑嵐溫暖的手包攬起英韻的身體,“英韻,告訴我,上午他們叫你去幹什麼?”

英韻抬眼看著母親,岑嵐的眼裏哀痛卻有著堅韌的力量,她知道她已無法回避,現在最難以出口的話到了嘴邊,她的心和身體一樣沉重。

“告訴我,英韻,媽媽在到你這兒來時,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媽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陪伴你到最終的人,正如當年是我獨自一人把你降生人間……”

“媽……”英韻痛切地叫,但她還是開不了口。

岑嵐站起身,她摟住英韻,“沒有什麼苦難我不能承受,還有怎樣的悲痛我能拒絕得了?英韻,我求你,讓我以母親的身份來替你承擔。”

英韻從母親的眼裏讀到了平靜的悲痛,她也站起身,一下子跪倒在母親的腳前。

“媽……”她低叫了一聲,伏在母親的腳前,再也不起身。

岑嵐明白了一切,她全身的血凝固了,她俯下身子,用整個的胸懷接納住英韻,她的溫熱勻停的青春之軀。

岑嵐把英韻的臉扶到自己胸前,“什麼時候?”

母親的聲音出奇的平靜,英韻倚在她的懷裏,無奈地,“明天上午八點。”

“明天的現在。我的孩子將失去體熱的變得冰冷,這白皙、潤潔的肌體就要被子彈擊穿,那即將泄盡的青春的血液……”

岑嵐的吻慢慢印上英韻的麵龐,猶如祭司在舉行莊嚴的奠儀,這是英韻正式成長的儀式,她忍痛放飛了她的雛鴿,以臻達女兒的完成,“我永遠承載著你,你這屬於母神的愛女。”

英韻在母親的吻撫中聽到了母親所有心語,在母親的柔熱胸懷,她回到了她的永恒**,沿著深邃的曆史河道,英韻看見了女神聖殿的唯一光明。

“媽……”她再次喚道。

“英韻……”岑嵐的回應象是殿堂的回聲,她終於和夢卿的母親一樣擁有了一個被殺的女兒,這個女兒讓她在荒蕪的大地上收獲到豐盛的愛情。

在一切都已揭破的時境裏,英韻與母親仿佛兩個被剪斷生命線的遲滯人偶。英韻的困倦似千蟲萬蟻在她體上爬行蠕動,她見母親不肯放手地擁抱著自己,便一動不動地倚在她的懷裏。她們兩人好像不願再說話,就這麼無聲地坐靠一起。

時間不斷被靜寂腐蝕著,英韻幾乎失去知覺的迷糊。如果她現在是獨自麵對死亡,她會十分坦然而無畏,然而,一個被母親擁在懷裏的女兒,她的死就像嬰兒誕生般千難萬險,隻有自我麻木才能讓她躲避難堪的痛苦。

“媽……”英韻有時不覺的低呼。

“英韻……”岑嵐也在死亡的催眠下迷糊漂遊。

晚上,英韻與母親隻能進食一點點東西,女警盡量不與他們相視。岑嵐卻盯住女警身上黑色的製服,她將永遠記得這種顏色對於她的永恒涵義。

夜晚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降臨獄室,這是英韻在人間的最後一晚。

英韻沒有絲毫的恐懼,岑嵐看見的是女兒引人折服的自由之輝光與不變的俊美,但這種美是一道切開的傷口,滲著血絲,透著新鮮肌理的裂痛。夢卿和她的瘋母,英韻與岑嵐都處在同一道女性的黑死的生命線上。

倚在母親身邊的英韻安靜溫淳,像個初生的嬰兒。而她們依躺的床有著承托她們母女共同體的柔和力量,這力量催眠了英韻,被死亡殘酷折磨的英韻無以忍受地逃入了睡鄉。

岑嵐聽到閉著眼睛的女兒說,“媽,我要是這麼躺在你懷裏永遠不醒來就好了。”

英韻孩子般地睡在她的懷裏,岑嵐的眼神不停地纏繞在英韻的臉上,她在依稀可辨的暗光裏摸索著英韻。

漸漸的,岑嵐看見年輕、俊明的柯珂從聖大留英湖邊慢慢朝她走來,小珂的臉還像戀愛時一樣可感動人,他似乎要來跟她親近。而等他走到自己眼前,岑嵐突然發現那是濟生的溫和麵影。

“阿嵐!”

不知是哪個男人的聲音,岑嵐被柔膩的感情粘連住心神,她睜開了眼睛。

在覷覷的夜氛中,她尋視著消失的男人的麵容,可是她看見的是英韻的睡顏。英韻的眼瞼是如此柔嫩,她挺秀的鼻子,潤滑的麵膚,岑嵐的手停留在女兒的唇上,好像被她均勻的呼吸所吸引。她想起自己也曾經這樣把手放在小珂的鼻前,感受他的男性的青春氣息。她這一生擁有過的兩個男人都把愛情獻給了她,可她為什麼還是難逃悲慘命運的支配?這根痛苦的鎖鏈難道不是小珂所製?他俊美的麵容、堅質的靈魂同樣附在了英韻的身上。

眼前的女兒,一種永恒的自由與必然的犧牲,她擁有且見證的豈不是漓血的真理之本身?數小時後,英韻就要被無情槍殺,岑嵐的手又觸摸著女兒。英韻的柔韌耳朵,在那塊柔軟的耳輪上,岑嵐摸到了一粒精微的痣,相書上說這是聰明的征象。她撫索到英韻耳邊的發絲,“這好不容易天賦的俊美與聰明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