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峰沒說話，他看著李若溪抖動的睫毛。那雙睫毛低垂著，輕微地撲撲閃閃，覆蓋在眼簾下，遮住了所有的目光和言語。
文峰站了起來。
“她已經開始了。”
他說，伴隨著自己的聲音，文峰走下評委席。
眾多驚訝的眼睛看著他，眾多竊竊私語質疑著他的反常，文峰毫無感覺。他來到李若溪跟前，替代了搭戲男主角的位置。
“老三。”李若溪輕輕地說。
下一刻李若溪抬起眼簾，雙眼中洶湧的淚水滾滾而下。
那一個瞬間，文峰隻覺得悲傷撲麵而來。他震驚地迎住李若溪的目光，纏綿的深愛，刻骨的遺憾，無法言說的不舍，在這個女孩兒顫抖的雙眼中一一臨現。
老三，是《香蕉樹之戀》原作中的主人公，他的死亡是整部作品最高潮的催淚彈。從頭到尾，李若溪隻說了這兩個字的台詞，但她展露出來的悲傷讓文峰隻覺得自己無力招架。他恍惚覺得，是這樣的，如果這是自己在人世間最後一次看到這個女孩兒，他會非常非常遺憾的。
在這樣的衝動之下，文峰緩緩伸手抱住了李若溪。他把這個女孩子摟在自己的懷裏，難以抑製地用盡了全力。
青春會老去，鮮活的生命會死去，世界上無法挽留的事情已經太多，為了什麼我們始終學不會珍惜。謝天謝地我還活著，文峰閉上眼睛，他對自己說，謝天謝地，在我想要好好地去愛一個人的時候，我還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努力嚐試著，和她在一起。
* * *
文峰說，我選李若溪。
彼時評委組在開投票會，的所有人一水兒殷勤地看著文峰。導演點著頭，“哦，哦……李若溪。文少，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嗎？”
廢話，這還需要理由嗎，文峰鬱悶。
“我認可她的演技。她是這些人裏唯一用心在演戲的人。”
“哦哦……還有嗎？”導演笑著。
文峰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猛地尷尬起來。剛剛，他自己走下台，破天荒地與一個小演員對戲，且眾目睽睽之下擁抱了人家……好吧，這很難讓人沒有誤會。文峰自責中感到了憤怒，這樣的猜疑是對那個女孩子的侮辱，沒人看到她幕後的努力，他替她感到委屈。
“沒別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皺眉說。
“啊……既然這樣的話，那李若溪就不是很合適了。她特點不夠鮮明嘛。”導演委婉地說。
“是啊，比較平，沒感覺到爆發力嘛。”
“個人條件還不錯，可說話聲太小了，再奔放點兒就好了。”
“沒有爆點，不夠幽默，讓人印象不深……”
七嘴八舌開始了。文峰越聽越愕然，這都是些什麼意見？人家在燃燒生命一般演繹一場永訣，這些人卻在點評沒有爆點！什麼時候娛樂圈變成了馬戲團？
他把他的質疑說出來，說出來了之後就發現在坐諸位的目光中充滿了寬容，他們望著自己，也不認同，也不反駁，那意思就好像在說，文少，我們敬你是少東家，但你不懂的事情，就不要插嘴了嘛。
“文少啊，你知道的，現在每年有多少電視劇在上映啊，競爭太激烈啦，我們需要一個能吸引觀眾，引發觀眾興趣的演員，需要那種槽點多多適合炒作的。所以你看……”導演說。
文峰默然。他想，他明白點兒了。
娛樂爆炸的時代，每年數以千計的電視劇電影在爭相上演，不約而同的題材，千篇一律的橋段，反複操練的狗血，觀眾被嬌慣得耐心稀缺，給每部作品的時間隻有開頭三分鍾，三分鍾抓不住人的目光人家就果斷換台，於是雷劇橫行，因為爆點和槽點才最容易吸引目光。同業人士知道自己拍的是什麼水準的東西，有多麽沒營養，但是他們說這沒有辦法，受眾品位如此，行業現狀如此，演員水平如此……就是不反省一句，是我們自己趨利而行，理想用盡，沒有耐心去跟精品耗費生命。
文峰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無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