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他娶她的時候,雖然也是被迫娶的,他卻不曾放她獨自度過那新婚之夜。
“很久很久以前是什麼時候?”她不放過的再問,眼中閃耀的是靈動的光芒。就像。。。就像那年她爬在文華殿的樹上,看見他時的表情。
他拉過她,讓她跌疊在自己身上。再次吻住她。
敏梅還想再問,開口,卻已轉為磨人的嬌喘。
這夜,似乎還很漫長。。。
清晨,她帶著惜兒站在殿外的屋簷下為他送行。想到這一別又不知要何時相見,心中不免覺得酸澀。
敏梅走上前,手中拿著寶藍色的披風,親手為他係上。他白色的鎧甲已經由她親自穿戴在他身上,此刻的他英挺俊美得宛若天神,她不知道自己還要過多少年才能在看著他的時候不再激動莫名。心中頗覺無奈,或者這一輩子,她都無法了吧。
皇奶奶還在身後看,雖然該說的話,昨夜都已經說過,可是她在手臂環過他的脖頸時,還是忍不住趁機踮腳在他耳邊輕語到:“冬雪未融,路上還要多加小心。”想起那殘酷的戰場,她的黛眉輕輕蹙起。“答應我盡量不要讓自己受傷。”她承受不了那樣的痛楚。
離別的畫麵他向來不喜歡,但他喜歡聽著她的絮叨,她溢於言表的關心關切都讓他的心覺得暖了起來。看著她紅色宮裝領子下那昨夜自己烙上的紅痕,心中一悸,動情的低頭吻了她的唇瓣。
敏梅“呀”了一聲,連忙退開。他怎麼能在這麼多人的麵前親她。
看著她紅透的麵頰,他臉上掛起三十歲男人不應該的頑皮笑容。
越過她,他突然麵容沉肅的跪在猶有積雪的地上,對自己的奶奶說到:“祖母,我把敏梅交給您了。”這樣的話,他說得頗為沉重,有壓力。
太皇太後笑了。“你就放心去吧,交給我還不放心嗎?”這小子,也不想想,當年如果沒有她的照顧,這麼好的女子,怎麼會就便宜給了他呢。
“祖母,我還有一個請求,我想從我王府中調派你幾個人來給敏梅。”昨夜敏梅睡後,他躺在床上久久未能成眠。腦中一直在回想乾清宮裏皇帝那帶著肅殺的眼神。心中總覺不安。
“常寧。。。不用了,我在皇奶奶這兒被照顧得很好。”她實在不願意給別人帶來麻煩。
常寧不說話,隻是看著自己的皇祖母。
“好。”太皇太後低頭思量頃刻,也點了點頭。雖然知道恭王府的後院紛爭不會延燒到這慈寧宮來,卻還是深感有些事情,防不勝防,宮中敏梅多一個照應也是好的。
然後,他沒再回頭看她,快步離去。
若是從前,她一定會認為他是感情寡涼,可是此刻,因為她已經深深懂得了這個男人。所以她明白了,這不是絕情,他不過是習慣用無情來遮蔽自己內心的脆弱。當年如此,今日更甚,他其實比自己更加害怕分離吧。
他離開的當日管戎和金珠就來到了慈寧宮。
五年的時間,歲月讓大家都變了許多。見到管戎時,她差點壓抑不住哭了出來。
相對於沉默的自己和管戎。“格格。”一向沉穩的金珠喊她時,聲音裏倒是帶了幾分哽咽。
“都好嗎?”她問。
管戎打量了她許久。這五年,金珠還可以偶爾奉旨意進宮一趟,可是他卻隻能被擋在這宮牆之外,雖然以他的武功要偷潛入進來是沒問題,他卻不願自己的魯莽還了敏梅。
“管戎,你的傷。。。”自己走時,他還昏迷在床。這匆匆而過的時光啊。
“都好了。”他嘎聲說到。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念著。“葉兒。。。”
金珠微微一頓。“王爺沒和你說嗎?葉兒,他安排葬在京郊泰必圖的祖墳裏了。還有葉兒的額娘,王爺也給她安排了住處。”
敏梅心中一緊。他又再一次知悉了自己心中所想所念,他又再一次為她做了貼心的安排。
又是一年上元。皇宮裏辦起了三年才有一次的彩燈會。
按規矩,參加的都必須是二品誥命夫人以上的身份,若不是她有太皇太後的特準,是不能前來的。
天還有些寒,她卻隻能坐在禦花園裏空落的石椅上。那些亭台樓榭都已經被有身份的女子占滿了,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其實她對這些都不甚在意,抬頭就可見頭頂的一片星光,不是也挺好嗎?想起他出征前的那年上元,他帶著自己看南城花燈的情景,心中不覺泛起一絲甜意。
眼前是一片璀璨的燈光,不遠處,四阿哥和保泰正帶著惜兒在樹下嬉鬧。關於地位,關於身份的差別,即使是在他們這般幼小的年紀就已經顯現了出來。保泰,胤禛和惜兒明顯被太子那一伴小孩排斥在外。太子不用爭取就可以得到這禦花園中最亮最高之處,而其他皇子則隻能自己選擇角落安處。
她幽幽歎了口氣,這不得不說是宮廷中出生的小孩的一種悲哀。看著正抬頭仰視禦景亭中太子的四阿哥,她忍不住想起常寧,他的幼年怕也是在這樣的處境中度過的吧。命運,有時就是個作弄人的玩意。
仙蕊從長廊裏徐徐朝她走來。敏梅遠遠望著那邊的繁華,皇帝的後宮這些年又充盈了不少年輕貌美的女子,做帝王的女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能單純隻愛他的財權,反而會在這後宮自在得多。可是仙蕊。。。從她愈發沉靜的麵容看來,她對皇帝的用情,比之自己對常寧並不會少上半分。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仙蕊問她,說話間,已經與她在長石凳上一同坐下。
敏梅微微笑著。目光看向那片繁華的光亮。“那裏,不是我該呆的地方。”
仙蕊幽幽歎了一口氣。“愛一個男人到如此地步,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壞。”
聽著仙蕊的感歎,敏梅深深看著遠處層巒疊嶂的宮苑頂座,夜色下,隻覺得一望無際看不到邊。自己雖然此刻被鎖在這庭院之中,卻還有出去的一天。可是身旁的仙蕊呢?她怕是連期許都不再有了吧。這樣愛一個男人並沒有錯,但若是那個人是擁有三宮六院的皇帝,就必然不會是件好事。
自古以來,男尊女卑的思想總是不停鞭撻女人的嫉妒心,男人想要敬愛自己的妻子,卻又管束不了自己喜新厭舊。試問若一個女子真能對自己枕邊人做到毫無嫉妒之心,那必是她不愛他,不愛自己的女子留在身邊又有什麼用呢?
情傷苦,苦的大部分是女人。。。
“一直想要問你,你覺得幸福嗎?”這是純粹作為姐妹才有的關懷之語。“身為一個君主的女人,擁有這後宮最高的權力,你覺得幸福嗎?”
仙蕊苦澀一笑:“幸福的時刻如鳳毛麟角,我是用長遠的痛苦去換取那短暫如煙火的幸福時光。”
敏梅微微的點頭,這樣的愁苦隻有經曆過感情傷痛的人才會懂得。
遠處的湖心亭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兩人不約而同的朝那兒望去。
“是燕雨。”仙蕊說。
敏梅點了點頭,看見燕雨正與一群命婦福晉嬉鬧著猜燈謎。這些年,從前不喜言語的燕雨已經漸漸變得善談了起來。
反觀自己的沉寂和不合群,她們三人,少女時最為篤定的鮫綃之交,同為帝王家的媳婦,最後卻似乎隻有燕雨一人得以在這宮闈之中活得如魚得水。
一個人的際遇往往決定了這個人的性格。
兩人對望片刻,不禁啞然失笑。那樣的笑容已經許多年沒有出現在她們的臉上,那樣的生動和澄澈是屬於她們流逝的歲月中屬於少女時期的自己。
隻是過去的時光在美好,歲月卻終究是不能倒回的。朝她們跑來的三個孩童提醒著她們,自己是年已臨近三十,膝下有兒有女的成熟婦人了。
惜兒奔入敏梅的懷中,保泰就立在她的身旁。因為惜兒,他與敏梅相處的時間,比與裕親王府中名為他嫡母的燕雨還要多。她動作溫柔的替兩個孩子擦了汗,已經九歲的保泰對於她這樣的親昵顯然有些發窘,不自在的紅了臉,說了聲“多謝姨娘。”
皇四子也過來了,雖然隻是謹守宮儀的喊了仙蕊一聲“皇額娘”再無其他親昵的動作,但他看著仙蕊時,眼底的依賴敬仰之情卻不會比親生孩兒少上半分。皇帝讓她失去了親生的女兒,卻還給她一個兒子,怕是心中也對仙蕊存有一份愧疚之心吧。
其實命運並非一直殘酷,身旁沒有心中依托的男人存在,卻有乖巧懂事的孩兒相伴。女人啊,要求的東西其實很簡單。生活中一旦有了感情寄托,也就不覺得等待的日子漫長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