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等待候鳥(新)20(2 / 3)

柳千仁下班後到醫院照顧她,她在他到來之前細心地把掉落的頭發收起來扔掉。這個男人為她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名利,她每天佯裝出積極樂觀的樣子免他擔憂。

可是在整個白天,黎璃經常望著天空發呆。好幾次聽柳千仁說起裴尚軒四處打聽她的下落,她想自己與他的時間總是錯過了。

她健康的時候,他不愛她;現在她快死了,她不能再愛他了。

黎璃給裴尚軒的愛情就像遷徙的候鳥,但這一次沒有歸期。

黎璃的失神在不經意間被柳千仁盡收眼底,帶來深邃入骨的疼痛。她愛著的,終究還是那個一無是處的男人。

裴尚軒在八月二十日當晚就找過柳之賢,不明就裏的父親在撥打黎璃的手機得不到回應後,一個電話召來柳千仁要他說清楚黎璃究竟去了哪裏。他也因此,與那個她愛了半輩子的男人再度有了交集。

他們的會麵並不愉快。那時柳千仁剛安頓好黎璃,在不知檢查結果的前提下,自然不希望她受到過多驚擾。另一方麵,他也不敢告訴父親,怕老人家再受一次打擊。至於裴尚軒,他對此人素無好感,沒理由客氣相待。所以麵對父親和裴尚軒的詢問,柳千仁一味推搪不知情。他敷衍的態度令裴尚軒分外不滿,若非柳之賢充當和事老,以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動手互毆是遲早的事。

柳千仁想不通自己竟然會輸給一個毫無可取之處的男人,忍不住想知道他和她之間到底有著怎樣驚心動魄的起承轉合,以至於令她戀戀不舍。悠長歲月裏半生糾纏,他們三個人陷在“我愛你,你愛他,他愛別人”這一怪圈,難解難分。

“一定要說?”黎璃傾聽病房外滂沱的雨聲,輕聲細語。她抬手摸了摸頭發,又掉了一撮。

他點點頭,接過去扔進廢紙簍。

她靠坐床頭,溫柔地笑笑,眼神疲憊,“那你要做好思想準備,這是很長的十五年。”她欠了他一個賭約,此後的人生再離不開“裴尚軒”這個名字。

她絮絮陳述,說了很久,皆是瑣碎。外麵的雨已經停了,積水滴滴答答往下落,聽起來也像雨的聲音。柳千仁握住黎璃的手,他明白為何自己的情敵舍不得放開她。這個女人會用一輩子的忠誠來對待一份感情,她渴望溫暖,卻不了解自己先給了別人溫暖。

“為什麼愛他?”這是他最後的問題。

黎璃的視線掠過他,望向窗外藍天,尋找著路過這個城市的鳥群,“因為,隻有我看得見他對我的好。”

愛情,確實會讓人變成無可救藥的傻瓜。

柳千仁帶著黎璃藏起的日記本去找裴尚軒,狠狠地揍了他一頓。

“她把你們的故事告訴了我,好讓我徹底死心。這麼笨的女人我頭一次碰到,以後也不會再碰到了。”他不屑地掃視尚處於震驚狀態的男人,掉頭離去。

裴尚軒嘴角流血,頂著淤青的左眼眶抱著十五本日記在大街上發瘋一般尋找鎖匠。他不敢想象黎璃居然愛了自己十五年。而他給過她什麼?隻是那一塊廉價的蛋糕,幾根被江風一吹即滅的火柴。她從小到大罵他“笨蛋”,可是再沒有人比她更笨。

十五把小巧的鑰匙,把女孩每一年的心事展露在他麵前。

“今年我不要再喜歡裴尚軒!”

這個心願,從一九九二年到未來的二〇〇六年,經曆整整十五個春夏秋冬,仍未能如願。

裴尚軒來到醫院,出現在黎璃病床前。她的頭發掉了很多,整天戴著帽子用來遮醜。見到他,她先是一怔,接著朝他咧開嘴,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但就像過去十幾年中那樣,他清清楚楚看見她的心在下雨。

“笨蛋,你怎麼會找到這裏來?一定是柳千仁這個家夥出賣了我,對不對?”

他鼻子發酸,眼眶被熱流不斷刺激。不行,不能再被她轉移話題。裴尚軒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欠著我的賭注,我想到要什麼了。”

黎璃收起偽裝出來的笑容,靜靜地望著他,等待他說下去。

“你要在我身邊活到一百歲,這個時間不算很長吧?”他向她彎下腰,同時伸出小手指等她拉勾蓋章。

她搖了搖頭,唇角浮現一抹淒然的苦笑,“裴尚軒,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她攤開手掌給他看,“我的生命線隻有這麼長,不能再陪著你。”

她的掌心有一條淡淡的疤痕,切斷了生命線、愛情線和事業線。他記得這條傷疤的由來,記得十五年歲月裏關於她的每一件事。

裴尚軒彎下腰,從隨身帶來的背包裏拿出十五本日記本,鄭重其事地一本本疊在她的床頭櫃上。黎璃掃了一眼,發現收藏秘密的鎖扣都已被打開,頓時臉色微變,原來她的心事在他麵前已無所遁形。

他拿起最上麵那一本:鄉土氣濃鬱的粉紅色封皮,維尼熊笑得憨態可掬。這本日記本明顯屬於上個世紀,留在第一頁的文字也是工工整整宛如正方形。

他笑著念出她的願望,在她漲紅了臉準備辯解前迅速翻到最後一頁,大聲念道:“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我和黎璃今年升上初中三年級。她喜歡卡妙,這是兩年前她告訴我喜歡卡尼吉亞之後第二個說過喜歡的人,我給她刻了一張水瓶座黃金聖衣,不過後來沒看到她拿出來過,也許是被她扔掉了吧?秋天,她陪我一起去看了候鳥,她問我以後是不是還能認出這一次最喜歡的那隻鳥,我不知道。”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伸手拿過第二本日記本,一邊手忙腳亂戴眼鏡,一邊迫不及待翻到最後一頁,“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我失去了自由,很久沒看到黎璃那個醜丫頭,竟然有一點點想念。可是我沒臉見她,她肯定知道我是為什麼被關了進來,她會怎麼想,是不是和別人一樣認為我是個壞人?”

下一本,“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又是一年過去了,黎璃托爸媽給我帶了一些書。她時時刻刻惦記著我,也來過好幾次,但我不知道見了她該說什麼。她幹嗎非要和我這種人做朋友?”

再下一本,“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黎璃考進了外國語大學。和她相比,我真不是讀書那塊料,連補習班的測驗都考不及格……”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日記本上的文字了,她不得不摘下眼鏡拿紙巾擦眼淚,手裏還舍不得放下本子。

她萬萬想不到,這些年裏發生的事,他居然都還記得。即便他不曾像她那般深深愛著,這也足以證明她是他生命中最為特別的那個人。

“你可不可以給我機會,讓我在今後每一年的最後一天記錄我們一同經曆過的事?”他再一次伸出小手指等她拉勾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