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岩勝境 第十六章 月夜論盜入聖境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左右,司馬廳長等人將我們送上從哈爾濱始發的1171次列車,又反複叮囑,此去萬事小心,千萬不要出了閃失。
火車開出沒一會兒,天就漸漸黑了,旅客們都陸續開始吃飯,我也覺得有點餓,便起身從背包裏翻吃的。這時,過道那頭擠過來一個五十多歲、頭頂光光、穿著灰色羽絨服的男人,手裏還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康師傅方便麵。
光頭男人哼著小調,走到我們近前,突然停住腳步。他直勾勾盯著黑老五,嘴唇動了動,表情似乎很是震驚。頓了頓,他突然將麵放在桌上,左手平伸遞過,右手食、中、無名三指並攏,在掌心迅速輕敲三下,翻轉過來,又在掌背輕敲三下。
我好奇地看著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黑老五大咧咧地坐著,嘿嘿一笑,卻也擺出同樣的姿勢,不過卻是右手五根手指正反敲擊五次。
我左右瞅瞅,雖然不曉得這倆人在搞些什麼,但肯定是互相認識了。我剛要張嘴發問,卻被桑佳慧扯住,她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聲。
就見光頭男人彎腰湊過頭,壓著嗓子跟黑老五說:“隔界子雙雛兒冷眼相,費您起架子再咯唧。”
聽他這麼說,我立刻有點來氣。爺爺當年也曾給我講過江湖的黑話切口,那光頭男人分明在說:邊上那倆女人是生麵孔,希望您換個地方咱們再聊。雛兒是對女性特不尊重的一種說法,同樣的,男人叫牛兒。
黑老五揚揚頭,“同場一勢的,把手輩的根苗子。”意思是,我們是一起的,而且是手把手帶出的晚輩徒弟。
光頭男子愣了愣,趕緊朝我和桑佳慧拱拱手,又低聲跟黑老五說:“陸老三見過五爺,您……您老出號坑兒了?”
黑老五哼了哼,用極小的聲音說了幾句模模糊糊的話。光頭男子立即點頭,貼近黑老五的耳朵嘀咕起來。
黑老五聽得很仔細,眼珠子一個勁兒亂轉,好像在思考什麼,然後他微微點頭,朝對麵努努嘴,伸出右手在脖子上麵比畫一下。
我順方向瞧去,對麵座位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胖男人,從我們上車開始就始終趴在桌上睡覺,脖頸拴著一條粗粗的金鏈子。他旁邊則是一個年輕男孩,正低頭看著一本《故事會》。
陸老三微微點頭,慢慢直起身,他輕輕將外衣脫下,寬鬆的衣擺掃過那個胖子的頭頂。隨後,他用衣服擋住外麵,朝黑老五一伸手,就見掌心裏豁然托著那條金鏈。再去看胖子,後頸空空,仍在呼呼大睡。
黑老五微笑著,慢慢點頭,說:“把勢不賴。有點意思,有點意思。”他略作合計,一指桌上那碗方便麵。
光頭男人斜眼看了看,手指曲動伸縮幾下,然後再次穿起了衣服。這回他動作更慢,衣服掠過桌子,停頓了五六秒,才慢慢拿開穿好。
我看得糊裏糊塗,桑佳慧忽然咳嗽一聲,直直看向桌麵。我驚訝地發現,碗麵的壓紙已經打開,裏麵的麵條湯水竟然不見了,還在冒出淡淡的白氣。我張張嘴,覺得太神了,那麼熱的一碗麵,怎麼可能消失呢?不過我心裏卻也漸漸明白,看那架勢,黑老五肯定在考驗這個光頭男人的本領了。
黑老五揪揪胡子,“有點意思,有點意思。”他一把抓住光頭男子右手,伸出四根手指,在他掌背掌心接連敲擊四次,然後將手一揮,說:“邊兒去吧。”
光頭男子好像非常激動,他兩手緊緊抱拳,聲音顫抖,說:“謝……謝五爺,我陸老三……陸老四在老母洞候著您。”然後,他又瞅了我和桑佳慧幾眼,微微點頭,捧起大碗麵盒快速走開。
見光頭男子去遠,我立刻問黑老五,剛剛是怎麼回事,那人是誰?黑老五小聲告訴我,那個陸老三是黑龍江的盜門門人,在當地算是頂尖的把勢爺,當年論盜那會兒,還是他親授的陸老三品階。方才陸老三已經認出自己,而且也要去參加閭山論盜。盜門中人相見有一個禮數叫指叩,伸出符合自己品階的指頭數目,敲擊另手掌心掌背,取一個“表裏如一、易如反掌”的口彩與解釋。現在二十年不見了,這小子手藝也大有進步,所以自己就提前給了他一個老四的名號。
聽到這裏,我急忙問:“五爺爺,那他就隻比你矮一層了?”
黑老五“呸”了一聲,抬抬下巴,撇著嘴,“媽拉巴子的,這一層,就夠他小兔崽子練到死了。”
我們正低聲說話,對麵那個胖子突然叫著跳起來,彎腰撅屁股,使勁將衣領後麵的帽子翻過,倒出一堆冒著熱氣的麵條,又破口大罵,“他媽的,誰他媽的這麼缺德……”引得車上眾人都是一陣哄笑。
我和桑佳慧對視一眼,心裏暗暗稱奇,那個陸四也真夠厲害了,居然將熱騰騰的方便麵,變到了胖子的帽子裏,估計就是以前黑老五演示過的竊流之類的把勢吧。
此後路上無話,火車開了兩個多小時,當晚六點五十左右,我們到了北鎮下轄的溝幫子鎮,天已經大黑了。
剛出火車站,立刻湧過來一群人,圍住旅客問打車住店不。一個化妝化得跟妖精似的中年女人,更是扯住黑老五袖子,神神秘秘地說:“師傅,師傅,住店吧,咱家有寶劍。”
黑老五眼睛一立,拍拍腰,虎著臉說:“媽拉巴子的,我自己有寶劍,你們有寶刀沒?”
那女人看他模樣凶惡,撇了撇嘴,一擰一擰轉身走開,又扯其他男人去了。
我好奇地問桑佳慧:“這裏還賣寶劍啊,咱們買一把留紀念吧?”
桑佳慧撲哧一樂,貼近我耳朵說了幾句。我立刻臉蛋發熱,原來是保健啊!雖然還不是太懂,但肯定是那種羞人的事情了。
隨便找家旅店,我們三人住了進去。吃過晚飯後,大家聚在一起閑聊。黑老五盤腿坐在床上,摸著下巴,不住地搖頭歎氣。我好奇地問他這是怎麼了。
黑老五“哎”了一聲,說盜術修煉到第五層境界是個坎兒,要想更進一步,實在是太費勁,自己苦想了二十年也沒摸著門道,還白白蹲了十幾年大獄。
我有些納悶,忍不住問:“五爺爺,您去蹲監獄,不會就是想要修煉盜術吧?”
黑老五瞥了我一眼,嘿嘿笑著,隻是慢慢搖頭,卻不說話。我和桑佳慧彼此對望,都不知道黑老五為何這般模樣。
過了半晌,黑老五忽然說:“火車上那個陸老四,也算是這輩比較有能耐的了,可還是狗屁不是……媽拉巴子的,我滿身的能耐……”
說到這裏,他眼睛一亮,光腳從床頭跳下,對我說:“丫頭,在故宮下麵我就想,盜門不能到我這輩兒失了香火,幹脆……五爺爺就收你做個女徒弟,你看咋樣?”
我看到他的眼神充滿熱切,當時心裏一衝動,張嘴就說:“好啊。”說完,我就要下跪磕頭。
黑老五一把將我拉起,眼睛笑成兩條縫,他摸著我的頭,說:“好丫頭,甭著急,你五爺爺滿身的本事,肯定落不下你。先給你看入門三招。”
原來盜門收徒之前,師傅要展示三種本事,也就是三項把勢,檢驗弟子的悟性,隻有資質上佳的,才有機會拜師學藝。我忙問他都是哪三招,黑老五哈哈一笑,指了指窗台。
我扭頭看去,窗口擺著一盆水仙,開出十多隻白色的花朵。黑老五趿拉著拖鞋走過,掐下一朵,轉回身,用眼神示意我們看仔細。
他左手捏住花莖,右手四指繃直,輕輕柔柔地抹過花朵頂端,又快速平移回來,一片花瓣便消失了。如此反複六次之後,六片花瓣全部不見,隻留下一團黃色的花蕊。
黑老五將手掌一翻,我看到他指頭上粘著六片花瓣,整整齊齊圍成一圈。
我和桑佳慧同時大聲叫好,“五爺爺的把勢太漂亮了。”
黑老五笑嘻嘻地問我:“丫頭,你猜猜這叫什麼把勢?”
我想也不想,衝口就說:“是采花吧?”
我的話讓桑佳慧哈哈大笑,黑老五氣得猛晃腦袋,“死丫頭,你埋汰你五爺爺,我這歲數還采個屁……”頓了頓,他才說,“這叫拈花,考驗指頭的本事。媽拉巴子,盜物不盜香,淫是第一戒……算了,不和你扯這個,再給你們看第二招。”
黑老五讓桑佳慧從被單中抽出十幾根顏色各異的細線,緊緊搓成一縷。他用左手虎口夾住線頭,隻露出短短一截,右手猛地向下一拍,然後又迅速提起,一條綠色細線便隨之被抽出,好像連在了掌心。
黑老五右手不停,接連拍打,啪啪啪啪……每次起落間,一根細線便會隨之被拉出,十餘下後,全部細線都被提了出來。
黑老五右手平平向上抬升,我歪頭看去,就見十餘根細線的線頭並排夾在他掌心一條向下的半弧形掌紋中,彼此間距幾乎一致,飄飄蕩蕩,卻不掉落。他告訴我們,這是入門第二招,叫提絲,考驗掌心的本事。
我好奇地摸著他的手掌,感覺掌紋比一般人要深,好像刀刻而出,而且分叉極多,密密麻麻的,類似一張小型蛛網。
黑老五搓搓手掌,說:“前兩項還是基本功,這第三項就有點難了。”他向我要過指頭上的那枚金戒指,左右瞅瞅,伸手拿起茶幾上的一份《遼沈晚報》,撕出半張,將金戒指放進,揉成一團扔進煙缸,取過火機點燃,燒成了一團紙灰。
我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黑老五要幹些什麼。卻見他慢慢伸出右手,虛虛壓在灰團上方,左右輕抖幾下,又慢慢縮回。灰團微微顫著,稍稍有些破損,卻並沒有被衝散開裂。
我剛要發問,黑老五嘿嘿一笑,翻過手掌,竟然托著那枚金戒指。指尖、掌心看不到任何灰末髒汙,還是幹幹淨淨的。
我驚得叫出聲,急忙伸手抓過金戒指,感覺還微微發燙,肯定是才剛從灰團中取出。
黑老五滿臉得意,拈著胡子說:“丫頭們,瞧見沒,這就是第三招——穿灰。”
黑老五性子猴急,立即手把手教我演練,又詳細解說其中要領。我依樣畫葫蘆,可鼓搗半天,卻始終沒有多大進展,心裏不禁有些沮喪。他卻顯得很歡喜,說我現在做不出很正常,但手法基本全對,悟性還算不錯,等以後有時間多練習,肯定是個好苗子。
當夜無話,第二日早晨,我們早早起床,乘坐一輛中巴車,來到北鎮城裏。一個小破縣城也沒什麼好看的,桑佳慧跟路人問清北鎮公安局位置,帶著我們見到了局長。
那位局長姓劉,事先已經得到省廳指示,尤其是我和桑佳慧都是刑偵總隊的,算起來也是領導,他的態度更是熱情,立刻指示手下,給我們安排了當地最好的大朝陽酒店,又問我們下步打算。
當聽說我們要進入老母洞,他表示完全沒問題,告訴我們,每年農曆二月十九前後,各地遊人都會朝拜歪脖老母,客流量約在十萬左右。今天是二月十八,全局警力就要集體出動,執行保衛任務,老母洞更是重點部位,我們需要換上警服,以免引發公眾的懷疑。
等商量妥當,已經接近中午,大家吃過午飯,劉局長將我們帶到酒店休息,又指派一名分管治安工作的副局長陪同我們。
睡了幾個小時,天色已經見黑,飽餐之後,拿好各自裝備,黑老五讓那名副局長開車,帶我們來到城西的北鎮廟附近。讓副局長在遠處等候,我們三人步行來到北鎮廟。
北鎮廟是一座山神廟,背靠山勢而建,占地極廣,由南向北層層升起,此時晴朗的天空忽然飄起了小雪,冷冷的月光迎頭照下,除了雪花簌簌飄落,周圍靜謐異常,廟宇在暗夜裏看來,極具滄桑味道。
廟前是一大片空場,正中豎起一座六柱五樓式白色石牌坊,前後分別立有兩尊怪模怪樣的石獸,灑下一大片斜斜的暗影。石獸體積巨大,張牙舞爪,形態各異,表麵斑駁破損嚴重,樣子很是恐怖。我覺得有點像獅子,不過更像大狗。
黑老五踮起腳尖,搖頭晃腦,轉圈看了看,確定四下沒人,他逐一點指四尊石獸,小聲說:“丫頭們,知道不,這叫喜怒哀樂四神獸,是四頭獅子。按照《解鍵輯錄》裏說,咱們要在神獸嘴巴裏找到開啟老母洞暗門的通山匙。”
我輕輕點頭,立即站在一尊神獸前仔細觀察。我發現神獸底部是一個方形石台,不但與神獸通體建成,還與地麵連在一起,估計是修築時,有意留出四塊大石,然後一點點雕出來的。不過這個工程可就有點大了,為了四頭獅子,竟然生生鑿出一片空地。
眼見外表毫無異常,我在桑佳慧的扶持下,踩上石台,一手勾住神獸腦袋,身子貼近,一手慢慢伸進嘴裏,努力向下探去。我感覺裏麵並不粗糙,反倒很光滑,應該經過人工雕琢。
等胳膊完全伸入,指端剛好頂到咽喉位置,我在那裏摸到一個碗口粗細的圓環,憑手感,似乎是金屬質地。我使勁拽了拽,毫無反應。我跳下來,又在其他三尊神獸嘴裏試了試,內部構造完全一致,估計秘密就在於此了。
我向黑老五和桑佳慧說明情況,黑老五拍拍我的肩膀,說:“那就快整吧,還磨嘰啥。一會兒就該論盜了,別起個大早,趕個晚集。”
我不敢耽擱,立即選定一隻神獸,從挎包裏掏出撓針,伸進嘴裏仔細劃撥。可無論我采取什麼開解手法,裏麵卻始終毫無動靜,那枚金屬環就跟焊死一般。我心裏發急,換其他三尊神獸嚐試,結果還是一模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半個鍾頭,我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眉目。黑老五也真是煩人,不住地向桑佳慧問時間,又不斷催我,給我急得滿身大汗。
我心頭煩躁,圍著神獸不住走動,同時仔細搜尋記憶,究竟是哪裏不對呢?這時雪勢漸漸加大,雪片簌簌鑽進我的脖領,立刻化成冰水淌下,我忍不住哆嗦起來。我趕緊翻起衣領,下意識抬頭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