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五聲音有些發顫,“媽拉巴子的,是……是婆子絲。快整斷,用聚力匣。”
雖然不知道婆子絲是啥東西,但眼下沒時間細問,我趕緊掏出聚力匣,飛快穿上驢膠絲,繞住一根婆子絲使勁研磨。磨了好一會兒,婆子絲才咯吱一聲斷開,但那根驢膠絲卻也破損嚴重。
回頭看看,小石室幾乎成了銀屋子,到處都是亮閃閃的水銀,隻有我們腳下還剩約莫兩平方米的落足麵積,而且還在慢慢變小。
我趕緊又換了根新的驢膠絲,研磨另一根婆子絲。婆子絲剛斷,就聽咯咯一陣輕響,鐵門忽然朝內向打開。我沒留神,被鐵門衝倒,一頭栽向地麵水銀中。
眼看銀光撲麵而來,我嚇得“媽呀”一聲,慌亂之中,兩手亂抓。多虧黑老五反應靈敏,趕緊將我抱住扶穩,又一推桑佳慧,大喊:“跑,使勁兒跑。”我們快速穿過才打開一半的鐵門,撒丫子往裏猛跑。
門後是一條窄窄的石頭隧道,方方正正的,筆直向下傾斜延伸。才衝出幾步,我就覺得不對勁兒,腳下就跟塗了一層大力膠似的,跑起來也太費勁了。
我蹲下細瞧,地麵好像覆蓋了一層半透明的塑料布,反射出微微白光,瞅著軟綿綿的。我伸手一摸,感覺黏糊糊的,跟拔絲地瓜一樣,還帶起來好幾縷,竟然是婆子絲。
黑老五嘟噥一句,起身用貝鏡照照兩麵牆壁和頭頂。我看到四麵都是白蒙蒙一片,還是那些婆子絲,原來整條隧道內壁都被婆子絲包住了。
“奶奶的,掉盤絲洞了。”黑老五邊罵邊蹲下來提鞋。我好奇地用撓針挑起幾根婆子絲,覺得跟蜘蛛吐出的絲差不多。
我剛要問黑老五怎麼回事,桑佳慧突然說:“五爺,咱們快走吧,一會兒水銀該流過來了。”
我嚇了一跳,趕緊回頭去看。瞧見那個門檻挺高的,我就放心了,估計等水銀漫出來還得好半天呢。
不對!我又使勁揉揉眼睛,驚呆了,整個門框、門檻突然變白變亮,好像鑲了一圈銀邊兒,又一眨眼的工夫,隧道那頭就成了一個銀色的筒子,四麵牆壁都變成銀白色,而且還在快速地向我們湧來,就跟突然結冰了似的。
黑老五猛拍大腿,急得直蹦高,“媽拉巴子的,跑。”他使勁推我和桑佳慧,力氣極大,險些將我推翻。
我馬上猜到,敢情那些水銀根本就不等漲滿,而是順著四麵牆壁遊過來。天啊,那些水銀是活的嗎,有腳嗎,咋不掉在地上呢?
桑佳慧迅速把我推在前麵,幾乎托著我的腰跑,可最後麵的黑老五還是不斷在催,“快點兒,快點兒……來了,來了……”
地板實在太黏了,雙腳踩在上麵,要費好大的勁兒才能提起來。我跑啊跑啊,跑到心都快蹦出來,張著大嘴光知道呼呼喘氣,可還是越跑越慢。
估計黑老五是真急了,嗖一下從旁邊擠過來,他一把抓住我的右手,後麵又有桑佳慧推動,我才跑得快了些。
隧道筆直地向下延伸,沒有任何拐彎分岔,也不曉得要跑到猴年馬月。我好幾次忍不住回頭去看,每次都嚇得不行,那些水銀就像跟我們賽跑似的,快速在牆壁上蔓延前行,相距也就十幾米,還發出噝噝啦啦的奇怪響聲,好像許多蟲子在叫喚。身後的隧道幾乎成了一個閃閃發亮又逐漸變長的大銀桶。
又跑出十多分鍾,我實在累得不行,胸脯疼得快要炸開,身子一點勁都沒有,幾乎是被他們兩人抬著往前飛奔。突然,我覺得腳下地麵似乎升起來了,不再是向下,而是向上。我一高興,忍不住就喊:“太……太好了,朝……上了。”
黑老五頭也不回地說:“好個屁,到頭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黑老五猛地站住,使勁跺了幾腳,他回頭看向我們,滿臉凶惡地說:“丫頭們,跟五爺爺手拉手遊泳吧。”
我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抬頭朝前麵一看,身子立刻涼透。隧道竟然真的到頭了,麵前立著一堵高大的黑石牆,把去路封死。我趕緊又回頭看看來路,那些水銀剛好遊到上下坡交替位置,距離我們大概二十米遠。奇怪的是,卻沒有繼續遊過來,而是慢慢變厚,彼此融合彙聚,表麵時不時鼓起一個個巨大的銀色氣泡,破裂後,發出噗噗的聲音。
我又怕又急,立刻站起身,猛搖黑老五的手,“五爺爺,咋辦?你快想主意啊!”
黑老五翻翻眼睛,沒好氣地說:“凍豆腐——沒法兒辦(拌)。”可又轉身趴在牆壁上,摸來摸去,仔細瞧著。桑佳慧也上前一同觀察,幫助尋找開啟石牆的機關。
我站在旁邊,兩眼死死盯著下麵那些鼓來鼓去的水銀,生怕它們又遊上來。
突然,就聽黑老五說:“快快快,往後退。”
桑佳慧拉著我退出好幾步,又擋住我前麵。黑老五摸出烏金流珠貝,兩手左右大幅度分開,哢嚓哢嚓一陣響聲過後,已被使勁扯成鏈子,隨後他右臂用力一掄,大喊一聲,流珠貝劃出一道黑光,啪的一聲打在牆上,立刻出現一條斜斜的淺印子。緊接著又是第二下、第三下……慢慢地,正中被抽出一個海碗大小的淺淺凹坑。黑老五就像跟牆壁有仇似的,力氣越來越大,一個勁兒猛抽,碎石塊劈裏啪啦到處亂飛亂射。
桑佳慧側過身子,用手護住我的眼睛,透過她手指縫隙,我清楚地看到,最後一次抽打後,凹坑好像突然空了,露出下麵一大團白乎乎的肉球,還冒出一股股暗綠色膿水,滴滴答答地順著牆壁往下淌。
黑老五後退幾步,摸著下巴,嘿嘿冷笑,“媽拉巴子的,真是這些臭蛆。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我抓著桑佳慧的胳膊,走近一瞧,嚇得寒毛都豎起來了。原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肉球,而是一條條白色的大肉蟲,多得數不清,互相擠壓纏繞成一團,還在扭啊扭的,每個都有拇指粗細,鉛筆那麼長。最外麵的幾十條身體裂開,那些冒出的綠水應該就是體液。
再仔細瞅瞅,肉蟲有點像洗衣機的排水管,是一節一節的,身下長著好多短腳,不住蠕動,較粗的那頭嵌著兩個亮晶晶的小黑點,微微凸起,應該是眼睛,扁平醜陋的嘴巴裏,還吐出一條細細的婆子絲,七盤八繞地埋入牆壁。
聽著蟲子堆裏不斷傳出的沙沙聲,我渾身都跟著刺撓起來,趕緊問黑老五這是啥。黑老五嘿嘿一笑,說這些臭蛆叫綿絕蠶,是黃道婆養出來的,所以俗名又叫婆婆蟲。
我不知道誰是黃道婆,就問桑佳慧。她告訴我,黃道婆是古代上海人,宋末元初的紡織家,改良了紡織技術,到了清朝,又被尊為布業的始祖。我心裏覺得很是納悶,怎麼紡布的也摻和進來了?
黑老五死死盯著那些綿絕蠶,說:“要說黃道婆這老娘們兒也真有兩套,當閨女的時候自個兒跑到閩南學藝,又把當地的野蠶帶回來和家蠶配,七整八整的,就生出這麼個雜種兒。別看長得磕磣,吐出的絲賊長,還賊結實,成語綿綿不絕就是因它來的……”說到這裏,他嘿嘿一笑,“綿綿不絕蠶,生生不息木,傳說中的南北活寶,咱們可算見著一個了。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黑老五告訴我們,現在人們口語裏常說的活寶,其實最早在古代是指活著的寶貝。傳說中國南方北方各有一個活寶,北方是生息樹,又叫生生不息木,木質有再生功能,永遠不會枯死。南方就是這綿絕蠶和它吐出的綿綿不絕絲。但這兩個活寶的名頭在江湖上嚷嚷了幾百年,誰也沒瞧見過,可巧在故宮下麵看見了綿絕蠶,估計那生息樹也假不了,也算我們爺兒仨開眼了。
我心裏暗暗合計:活寶,記得小時候爺爺老是叫我活寶,看來就代表特別稀罕的意思了。
黑老五拍拍左側牆壁,咬著牙說:“媽拉巴子的,好個盤絲洞,我合計著這牆裏頭不定藏著多少呢。大辮子把這些臭蛆養在牆裏,讓綿絕絲露在外麵,又當霸王鎖銷器,又當吸引附著水銀的牽引線,真他媽的夠意思。”
我聽得迷迷糊糊,感覺像在聽神話,這些東西估計隻能在《西遊記》裏才能看見吧。我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這都過去多少年了,綿絕蠶吃啥呢?
聽我發問,黑老五冷笑一聲,說:“它們吃肉。”他拉著我走近再看。
我驚訝地發現,那些被打破的綿絕蠶正被其他蠶圍攻啃咬,痛得吱吱亂叫,身子劇烈扭動,不一會兒就被吃得幹幹淨淨,就連嘴裏的絲都給吃了進去,給我看得心裏直發毛。
桑佳慧把我拽到身邊,問黑老五要怎麼出去,是不是繼續在牆上打洞。
黑老五合計一會兒,問桑佳慧要過打火機,燙燒著左側牆壁。那些綿絕絲越烤越白,通體發光,卻沒有折斷的意思。又用火燎了幾下蠶堆,立刻發出陣陣炒菜下鍋的刺啦聲,還飄來一股股肉香味。外麵的綿絕蠶拚命地往蠶堆裏麵鑽,幾隻來不及跑的,被燒成淡黃色,縮成一團掉在地上,體內的綿絕絲還留在牆裏。
黑老五哈哈一樂,說:“媽拉巴子的,活寶也是畜生。臭蛆怕火,這就好辦了。”他讓我和桑佳慧站遠,掄起烏金流珠貝,又是乒乒乓乓地一頓猛抽。慢慢地,牆壁被打開一個類似於門的小小缺口,裏麵依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綿絕蠶,也不知道有多少,一個個搖頭擺尾,蠕蠕亂動,看著惡心死人了。
黑老五讓桑佳慧取出幾枚子彈,他用匕首撬開彈殼,將火藥灑在蠶堆表麵,又將帶來的紗布條係成一個球狀,點燃後,一下子塞了進去。
噗的一聲,蠶堆立刻冒起一大蓬綠色的火苗,綿絕蠶吱吱亂叫,蜷縮成一團劈裏啪啦地往地上掉。其餘的蠶則扭動著身體往裏麵猛鑽,又將火焰傳導過去,如此往複,逐漸露出一個不斷擴大的洞口。越來越濃的肉香傳來,我使勁抽抽鼻子,竟然覺得有點餓了。
瞧了一會兒,黑老五拍拍我和桑佳慧的肩膀,笑著說:“倆丫頭,不嫌埋汰的話,就跟你五爺爺往裏衝吧。”說完,他一步就邁了進去。
我看著桑佳慧,心裏直撲騰,要是進去叫綿絕蠶吃了咋整?桑佳慧神情淡然,安慰我幾句,牽著我的手,也慢慢走入。
石牆後麵是空心的,熱烘烘的,好像一個大烤箱,到處全是滾滾白煙,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蠶體燃燒冒油,火苗越燒越旺,始終不滅,逼著綿絕蠶不住往後退,牆洞變得越來越深。我們一直往前走出二十多米,還沒見到頭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