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者些心虛,“我隻是寫了一封信,輾轉托人送到,沒有透露我住在哪裏,他找不到我的!”
“那你就現在出現在他的麵前,讓他好找到你?”
那老人也急了,沉聲道:“西北軍是百戰精英,是大苑軍隊的希望所在,這樣的軍隊,不能為國家開辟疆土,卻消耗在內戰中,那是大苑的恥辱,是領兵人的罪孽,也是我們所有生於這個時代人的不幸!”
“那你就讓霍慶陽去背叛他認定的主子?”阿黛臉如寒霜,“你還以為他還是你的副帥,什麼都要聽你的嗎?你看看,他怎麼回答你的?他根本沒有作任何表示!現在西北軍已經進軍關中,就要和關中軍開戰了!他有沒有為你這封信停留一下?他有沒有把你的意見看中一點兒?老東西,你還以為你是個什麼人物呢?醒醒吧,你現在什麼也不是,就是個老不死的村夫!放著好好的日子你不過,你折騰這些,又有什麼用處?”
她毫不留情地呼喝著昔日叱吒風雲的名將,讓他灰頭土臉、低聲下氣。如果霍慶陽在,不但不會為老帥難過,反而會覺得十分親切。因為即使是在全盛時期,那元帥回到家中便是這樣小心翼翼的,這兩夫妻相處從來便是這樣。周元帥懼內,那是曆史遺留問題,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
老者怔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行了,你去幫誰呢?”阿黛的聲音也溫柔下來,“一個是霍慶陽,一個是青瞳,你想讓誰輸呢?誰輸誰就死,這個時候,你出麵又怎麼樣?人家不重視你還好,誰還重視你這個老東西,你就把誰害死了!於心何忍?不破不立,你就忍忍吧,我想,這無論如何是最後一仗了!這一仗打完,老天怎麼也該給我一點安靜的日子了吧?”她輕聲道,“老東西,我們從北到西,從西到南,整個大苑地東躲西藏,老天也該給我們一個安穩的日子了吧?”
“安穩的日子……”老者苦笑,“一定要打嗎?”
是啊,安穩的日子,一定要打嗎?
“列陣!”青瞳吩咐,司號手將她的命令吹了出來,大軍在熟悉軍陣的關中軍各級軍官帶領下,開始移動。與此同時,對麵的陣營中也吹起了號角,大苑戰陣天下無敵,九皇子苑瀣同樣深諳此道。
一片開闊的平原上,兩個龐大的軍陣正在徐徐調動。任何一個站在地麵上的人,都隻能看見周圍幾千人,隻有高翔九天的雄鷹,才能看清整個軍陣。
西北軍那邊,經過一陣嚴謹有序的調動,逐漸形成大陣中套著無數小陣的模樣。先鋒陣、策馬陣、混鐵陣、銳豐陣、拒後陣、策殿陣……共同組成了兩翼機動靈活、適合包抄,中軍穩如堅鐵、足以定軍,首腦鋒銳快速,最宜突襲的鶴翼陣。
別誤會,鶴翼陣並不是一隻真鶴的模樣,現在的鶴翼陣仍舊是扁方形的。隻有在真正開戰的時候,根據具體需要、兩翼包抄、鶴頭突襲的時候,才會看上去略微有些像一隻長脖子打開翅膀的鶴。
反觀青瞳那邊就簡單多了。匆匆訓練的雜牌軍不可能用太過複雜的規則約束,那隻會讓他們光去注意隊形而消磨了士氣。所以青瞳身後列陣不在她學過的任何一個陣法之內,可謂根本就沒有名堂。隻不過是將重甲、騎兵、長槍、盾牌、弓弩……各個兵種合理分配到不同位置,以達成一個宏觀的戰略目的而已。
呂慧安到現在才舒了一口氣,他是文官,如果不是苑瀣極力要求,他和幾個世家的同僚根本就不敢出現在戰場上。打從見到對方士兵的裝束開始,他就不停冒汗。但是列陣成功之後,他就安心了。就算一個文官也能看出,兩軍的戰陣區別有多大。
他不由得意地笑道:“這也算軍陣?這不過是站排!”
苑瀣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呂卿有所不知,真正的戰陣,本就沒有那許多花哨,也不應該過分繁縟。以往朕也和呂卿一般想法,總要打過幾十仗之後,才明白這個道理。軍陣也是人來創造的,這個陣法雖然在書中沒有名堂,卻最適合這些胡兵,可以算她自己新創的一個陣形吧。”他指著對麵耐心解釋,“你看,對麵那些騎兵和重甲的組合像不像一把利斧?再看那邊的弩兵和長槍,像不像一把尖刀?再看那邊騎兵,這定是一種突擊隊形,目的是直取中軍!你看他們戰馬之間留出了足夠的空隙,發起衝鋒時我軍步卒有足夠的空間,必然會下意識閃躲讓路,讓他們可以快速地撲進來。”
叫他一解釋,呂慧安臉色慘變,眼中那些胡兵頓時變成無數殺人利器,那哪裏是人,分明是無數的鑿子、大鋸、銼刀、錐子、斧頭、鉗子……
“陛……陛下……那我軍不需要調整隊形防備這些……突擊騎兵嗎?”他嘴唇哆嗦著問。朝堂上私下裏他可以看不起這個帝王,認為他是靠自己這班人馬才撐起來的,覺得他隻是個武夫。呂慧安信奉一句話——武力得來的一切,權謀都可以讓他一無所有!所以他一直戮力弄權,而不屑於半分武力。可是現在,他對身邊這個沉著微笑的皇帝全力依賴。他無師自通地領悟道,那句話反過來也可以成立,權謀得到的一切,武力同樣可以使之一無所有!
“不需要,朕另外有辦法,必能退兵。”苑瀣看著他,笑得十分深沉。
呂慧安微微放心,向對麵一望,卻又緊張起來,隻見關中軍陣營中微微已起騷動,一排排槍兵與弓手搭配的隊伍正在蹭蹭蹭地向前移動。
西北軍這邊,一杆白色令旗揮舞一下,三軍頓時懷抱兵刃,踏上一步。三軍隻是動了一步,但是那般整齊的隊列一起踏上一步,直如泰山傾壓。重重踏步的聲音入耳如同悶雷。
兩軍同時移動,雖然隻是整兵般的一步,卻也是馬上開戰的征兆了。
“策先鋒陣散向兩翼!”苑瀣輕輕命令。隨著號角的聲音,在鶴翼陣最前方,預備形成仙鶴利嘴的是長槍隊列動了,他們高舉著長槍踏上一步,槍陣兩翼,在盾牌手保護之下的投槍手和步弓手也排著整齊的隊列向前上了一步。此時才輪到策先鋒陣露出頭來,他們不進反退,撤向兩翼。
這是因為,各上幾步之後,兩軍距離已經很近,快馬很快就能衝到近前。作為突襲的長槍隊和步弓隊都隻有射出三箭到四箭的機會就要後撤,否則就是給你白白衝殺了。這也暗合仙鶴襲擊敵人時,一啄之後便將頸子縮回,伺機重新彈出的戰法。
所以策先鋒陣要讓開,給他們留下退往中軍大陣的通道,中軍大陣是中空的,外圍則是堅硬的盾牌重甲,抵禦騎兵突襲的同時,可以由退後的弩兵輔助作戰。
現在,西北軍已經是通路打開,步弓上弦,對麵關中軍則是握緊韁繩,身子微傾,一切已經就緒,隻需一聲令下,便是萬矢齊飛,喊殺震天,千軍萬馬踏上戰場的景象了。
便在這個時候,苑瀣輕輕一磕馬腹,竟然越過周圍侍從,通過策先鋒陣讓出來的通道,縱馬向隊前跑去。侍從全都一愣,隨即醒悟,打馬便追。
他們隻當陛下要走到戰陣前麵一點,認真觀察,然而追出到一半就發現不對了,陛下並不打算帶著他們走,而是真正地,縱馬疾馳。他的馬乃是精選出來的快馬,這些侍衛越跟越吃力,竟然漸漸被他落下了,隻能眼看著他到了戰陣的最外圍。
“陛下!危險!”侍衛大喊。
“你們都停下!”苑瀣喝道,“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向前!”
說罷一提馬韁,衝出陣外。他疾風般衝向雙方數十萬大軍一觸即發的戰陣中央地帶。
再說青瞳正要指揮士兵前衝,突然聽到希律律一聲長嘶,對方陣中突然衝出一騎,疾風一般向己方跑來。烈日當空,兩邊都是千軍萬馬,兩邊都是殺氣衝霄,就在雙方要揮戈而上的當口兒,居然有人單騎從陣中衝了出來。
這裏可不是縱馬的校場,這是兩軍陣前的空地!隻需一個手勢,此處就會馬上變成千軍萬馬同時廝殺的最前沿。無論什麼蓋世英雄,在這裏都會變成一攤血肉,絕對不必考慮幸免的可能。所以,對於這樣突然出現的一騎,雙方竟然都愣住了。
人人都不由自主向他望來。
“停下!”西北軍的將領急急吩咐一聲,隻見旗幟一揮,蓄勢待發的三軍將士便為之一頓,這一頓,甲胄相撞便發出一聲沉雷般的聲音。
“停下!”對麵的太陽有些刺眼,黃羅傘蓋下,青瞳眼睛眯了起來,吩咐道,“讓他過來。”她這一方的士兵少有甲胄,卻盡多戰馬,馬匹勒住的聲音響個不停。 苑瀣一直打馬跑到近前,在無數人齊齊戒備中,兩個苑室的皇帝,這一刻才真正地碰麵了。他們互相打量,互相觀察,彼此都十分沉寂。
“我還以為你會丟下邊民,讓關中軍來應戰。”先開口的是顯宗苑瀣,他微笑,“看到這些胡民,我才真正放心了!”
青瞳安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她用得著他來放心嗎?這個時候還要逞口舌威風,顯皇帝氣勢,豈不可笑?
“這麼短時間內,竟然能將他們為己所用,又能及時對抗我軍,又能消除禍患,佩服!”
青瞳又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道:“九哥單人出陣的膽量,我也是佩服的!”言下之意,除了這個魯莽的舉動,她就沒有什麼佩服的了。
苑瀣知道她的意思,不以為忤,輕輕一笑,他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向前走了兩步。
青瞳身邊幾個侍衛同時拉出單刀,低聲喝道:“站住!”不遠處,無數弓弩閃爍著寒光,紛紛指在他的要害上。
苑瀣停下來,仰頭看著馬背上的青瞳,微笑道:“我手無寸鐵,尚且敢隻身來到你的軍陣之中,你身邊都是自己人,連讓我靠近說話的膽量也沒有嗎?”
青瞳道:“你身具不弱的武功,手無寸鐵一樣可以殺人!這種膽量就沒有必要有了!老實說,別說被你所乘,就算和你一命換一命,我也覺得頗不合算。”
“好!”苑瀣微笑,“居高位者當如此!”
他從懷中掏出一物,慢慢後退,退到上朝麵君才會拉開的距離,道:“此物獻於陛下!”願吾皇身體康健,大苑長享太平!”說著,他便在兩軍陣前,眾目睽睽之下,屈膝跪拜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