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較真的戰爭
“現在,我們假設忽顏已經知道聘原被困的消息。”青瞳沉聲道,“你覺得可能性大不大?”
元修擦掉頭上的冷汗,點點頭,緊張的神色緩和了些,“臣也認為是這樣。敵人軍心未亂,想必是忽顏已及時控製住了消息沒有外泄。在這種情形下,竭力保證秘密不會泄露,唯一的目的隻有一個,趁軍心未亂,有序撤退至安全地區,以防為我軍所乘。然而,聘原被圍,忽顏不可能不心慌,這場仗定然不會打很久。”
青瞳點了點頭,道:“我們可以把聘原被圍的消息傳播出去,不過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沒有他們內部的承認,很難讓西瞻士兵相信,對動搖其軍心作用不大。”
元修指著沙盤道:“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對敵軍看似混亂的行為做出一個分析了。他現在兵分五路,攻擊鎮川、桔穀、赫連堡的三支部隊,目的應該是分散我軍兵力。”
鎮川地處關中以北,與關中易州隔河相望,鎮川受到攻擊,肯定要向易州求援,易州有關中軍駐紮,近在咫尺不伸手相救也實在說不過去。
桔穀雖然很小,卻是草原和平原的過渡地帶,有很多濕地,水草豐美,土質肥沃,不管種糧食還是放牧都十分適合。
這兩處都是大苑不能放棄的地方。
赫連堡、遐蘆郡,這兩處情況也大體相仿,隻是地點更偏北一些,救援困難。
如果要同時馳援四處,四十萬軍隊至少要分出十萬才有勝算。但是西瞻投入的兵力加在一起還不足兩萬,這個分兵之策卻是成功了。不過分出十萬,苑軍還有三十萬,仍舊不能給他回國讓出通路。
“這四處可以解釋。”元修又道,“如果說忽顏已經知道聘原被圍,正準備策劃大撤退,那麼他派到涉州的人馬有什麼用?這隊人馬確實在舍命強攻,涉州不在回西瞻的通路上,攻打涉州倒不如攻打雲中呼林和上揚兩關,至少可以開路。”
青瞳思索良久,道:“涉州地域狹長,關隘險峻,最適合阻攔大軍行進。在涉州選擇一處要緊關隘,西瞻大軍退後,隻要派兵頂死在此處,就算西瞻軍心已亂,也能讓我軍難以通過,他就可以順利撤退。這個地方應該是——”
元修眼睛一亮,兩個人的手同時指在沙盤上一處有藍色線條的地方,此處是漬水下遊最險峻的一段,就在涉州邊境。
元修眼睛一亮,獰笑起來,“既然知道他的目的,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青瞳將手中的木棍全丟下,道:“別忘了對麵營中還有兩萬人!”
西瞻留守用以迷惑苑軍的二萬士兵,乃是賀穀部落的兵士。賀穀部落的大將自然知道留下來誘敵是個危險的任務,不過相對於危險而言,回報更加豐厚。忽顏將營地內所有財物都留給了他,二十萬大軍足足積累半年的財物,讓一半以上的部落俟斤紅了眼睛。他不接受這個任務,有的是人願意搶著做。賀穀部落的大將還是仗著自己人多勢大,這才搶到留守的任務,忽顏帶著其他人撤出營盤的時候,不知多少人用滿懷妒忌的目光盯著他看。
在發現苑軍斥候深入後,賀穀部便撤退了,不過太多的財物阻礙了他們戰馬的速度。天公也不作美,昨夜下了一場暴雪,這才是入冬以來的第二場雪,就有這麼大,馬腿一半都陷進雪地裏,行走困難,雪地上蹄印紛雜,也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掩飾行蹤。
他們隻能希望苑軍此時處處戰火,不會用主力對付自己。然而事情並不能如想象一般美好。元修並沒有分兵幾處,而是采用蒼鷹搏兔的架勢,將二十萬軍隊一起壓上,甚至不惜三麵堵截,在營地裏放了一場大火,賀穀部落仗著騎術精湛,戰鬥經驗豐富,人是逃出來少許,但看著輕煙徐徐火星點點的營地,人人都欲哭無淚,大苑人也太不懂得珍惜,辛苦積累半年的財物就這般一股腦地化為烏有!
在解決完賀穀部落之後,元修又命易州駐軍集中一處,先後吃掉了鎮川、桔穀兩地的敵軍,其中鎮川一地敵軍人數雖少,卻很頑強,雙方傷亡比例達到了驚人的五比一,這給了接連勝利的苑軍不小的打擊。
但是隨後的好消息輕而易舉抵消了這個打擊——西瞻人的主力部隊找到一半了。五六萬人就像從地裏冒出來一般,向涉州最險峻的陳平關發起凶猛的攻擊。
苑軍不得不佩服西瞻軍隊行軍的本領,十幾萬軍隊,居然讓他們過了好多天才隻發現一半,另一半卻還不知蹤跡!隻可惜他們的運氣不好,選擇的居然是涉州兵力最多、最險峻的陳平關!
陳平關上遍布專門用來阻礙騎兵的防禦工事,自山腳下開始,大大小小的陷馬坑、橫七豎八的溝壑星羅密布。山坡上擺放拒馬、荊棘,使馬匹難以跳躍。半山腰設有三個輔助守關,九隊弓弩隊三班輪換,日夜不停地守衛著。山頂上的礌石巨木壘得比城牆都高。
即便陳平關隻有原本部署的三千守軍在,要攻下此關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何況元修和青瞳提前猜到了他們的動向,在攻打營地的同時,已經將涉州幾個必經之地都壓上重兵,陳平關現在的守軍是兩萬人,依仗地利守個十天半月無虞。
就算時間長了,人員損失較大,但涉州境內幾個關口都有便捷通道,元修在涉州五處他們推測可能會有西瞻人強攻的地方,一共派駐了十萬軍隊,隻要再等上幾天,其餘八萬軍隊就會陸續前來支援了。所以可以預見,陳平關在一段時間之內,會成為西瞻人一個深切的噩夢。
其實換位思考,西瞻人的選擇也不能說有錯,回西瞻的通路雖然有很多條,但不走陳平關,就要多繞十幾天的路程。西瞻雖然馬快,多耽擱十幾天總是危險的。何況陳平關地勢險峻,如果在這裏打開通路,留一隊人馬守候。等他們撤退的時候,苑軍就算全軍追擊,也要在陳平關麵前耽擱多日的,為他們順利撤軍大大增添了砝碼。
而且西瞻人不知道攻打陳平關變得如此困難。如果還是按照原本的部署,光憑原本那三千沒有絲毫示警的守軍,西瞻軍奇兵突襲,陳平關工事雖然多,卻未必來得及用上,那也很有可能像鎮川遐蘆郡等地一般被西瞻人擊潰,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久攻不下,被迫壓上大量兵力,最終暴露了西瞻主力部隊的方位了。
對於陳平關的守軍來說,這一仗相當艱苦,但對於攻城的西瞻士兵來說,這一仗就不僅是艱苦,簡直是殘酷了。
涉州五個關隘的守軍臨行前都得到元修的命令,如果有敵人來攻打,便第一天做出軟弱態勢,第二天又做出強硬態勢,如此交替激怒敵軍,如果西瞻主力在附近,應該就會現身強攻。
陳平關領兵時刻戒備,見到穿著皮毛的西瞻騎兵,第一天就表現得十分軟弱,一直讓他們攻到半山才勉強抵住。當西瞻士兵覺得再加一把勁就能攻下這座險關的時候,第二天苑軍又憑借有利地形進行了局部反擊,甚至有一支苑軍,趁著關下早虯部和速離部配合疏忽,突然衝出關卡,將許多火箭射在西瞻營盤的糧草垛上。雖然火勢不大,卻也讓習慣了百戰百勝的西瞻人大為惱火。
因為各部落配合疏忽導致糧草失火,忽顏大怒,命令各個部落輪番強攻,一定要拿下陳平關。各個部落組織一次次硬攻,卻被陳平關上的苑軍以更猛烈的方式打了回來,引火、礌石、潑水、煙熏,各種花樣層出不窮,他們早有準備,收集了喝過的中藥渣滓,加上一種有毒的毒草熬成藥汁,粘上這種藥汁的士兵,身上都會奇癢無比,撓出傷口之後,傷口再潰爛化膿,最終都送了命。
山下的營地內,士兵慘叫聲響成一片,薛延陀大將赴離有些坐不住了,攻打陳平關的都是部落屬兵,占絕大多數的都是他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對於草原部落來說,士兵就是部落生存和延續的希望,一旦折損過重,即便搶到足夠的財物回到西瞻,失去了足夠的戰士也無法保住這些財物。即使薛延陀這樣的大部落也可能一個冬天之後就淪為弱小可欺的部落。西瞻立國兩百年來,無數貴族沒落已經一次次證明了這個道理。
可是他又無法說出不字,攻打陳平關的任務是他自己選擇的,忽顏將攻打關口和攔截援軍兩個任務擺在他麵前隨便他選擇,赴離心中始終對那日忽顏失態的表現有所警覺,攔截援軍就要分兵五處,赴離不願意將自己手中五萬人分開交給別人帶領,於是主動選擇了攻打陳平關的任務。
在他看來,陳平關雖然險峻,卻比之號稱雲中第一的呼林關差了不少,以前打冬的時候,呼林關他也攻打過,大苑大部分軍隊都被忽顏的分兵之策吸引到鎮川、遐蘆郡等幾處,剩下守軍不多的陳平關,攻占應該不在話下。
誰知苑軍會在根本不知道他們行蹤的時候,就已經事先加固了關防,增加了守軍?讓他的攻打十分困難,隨著傷亡不斷增加,赴離開始有意安排其餘小部落在攻擊最前沿危險之地,自己部落的士兵被他安排在相對安全的地方。
然而有五萬人的薛延陀部羅舍不得損失,隻有幾千人的小部落更加損失不起,才過去一天西瞻營地裏就怨聲載道,有人開始出工不出力,攻打勢頭軟弱得他們自己都有些害羞。
忽顏用最嚴厲的語言怒斥了他們這種畏戰的行為,命令他們組成五隊,輪番攻打。如果他不是大汗,他那番斥責中任何一句話都可以引起決鬥。如是五隊人馬又攻打了一天,巨大的傷亡逼迫他們什麼也顧不得,不得不停下來了。
幾個小部落的俟斤開始小心翼翼地向忽顏進諫,希望皇帝能理解他們的苦衷。然而忽顏卻表現得非常強勢,不但不理會他們的建議,反而讓自己的兒子蕭定西和薛延陀部的大將赴離共同督戰,強迫五隊人馬輪番猛攻陳平關。
各部落不得不持續攻打了一天,終於還是頂不住了。早虯部落的俟斤雙眼通紅,帶著哭腔對蕭定西道:“台吉!我們實在頂不住了,早虯部二千多個士兵,現在隻有不到一千個了!打下雲中有多少財物我也不要了,以前攢下的東西,我也送給台吉,請你無論如何,和陛下說說,我們不能再打了,早虯部再也經不起損失了!”
蕭定西眉頭緊蹙,道:“我不需要你的金子。也難怪父皇生氣,他身子那麼衰弱,還帶人將苑軍堵住,不給你們陳平關這邊增加負擔,誰知你們六七萬人卻連這麼個小小的關口都攻不下來,可是你們的情況我也看到了,我這就去找父皇,給你們說說情,我沒有回來之前,你們可還得加勁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