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轉首棲霞清夢遠(4)(3 / 3)

後來,同桌張啾啾家裏出事,她老爹在鎮上用殺豬刀傷了別人,被判了刑。事後,她被調走,據說被她外婆轉到另一個城市上學。

她走後的第二天,我來上課,突然發現課桌裏塞了一個大盒子,我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張啾啾平時集橡皮擦的大盒子。

我狂喜,真是太好了!我終於成為學校裏擁有最多橡皮擦的霸主了!

我小心翼翼地、一個一個地欣賞她的橡皮擦,然後就看到了張啾啾的願望。

狐狸造型的:我想要成為一名教師,將來就可以不用起早上課了。

斑馬造型的:今天丁浩比我多一個橡皮擦,我一定要超過他!

葫蘆娃造型的:今天爸媽吵架,這樣的日子快快過去吧!

雲朵造型的:聽說明年香港回歸,好開心,祖國媽媽真強大!

卡帶造型的:爸爸出事了,我該怎麼辦?誰來救我!

風箏造型的:我要走了,我把所有的橡皮擦都給了丁浩,希望他永遠記得我是他的朋友……我一個個翻看橡皮擦,突然哭得稀裏嘩啦—走就走嘛,為什麼要寫這些?什麼叫永遠是她的朋友?好朋友就該在一起。你這是逃兵!張啾啾你是最大的逃兵!嗚嗚嗚嗚……2高中以後,除了考試,我們很少再用到橡皮擦,學校小商店的橡皮擦堆積在一起,蒙上灰塵,蒙上陳舊的氣息,蒙上小時候白癡似的夢,蒙上歲月與無常,孤孤單單的。

高考前天,我住在城裏同學的家裏,吃著他們家的飯,穿上了新買的漂亮衣服—我想讓監考老師認為我是一個城市裏的孩子,在我實在想不出答案,並有什麼不太規矩的動作時,老師或許會覺得我有什麼背景而不至於一點情麵都不留。

除此之外,我終於買到了一塊在小學時用過的橡皮擦,味道是橄欖香,造型是孫悟空。我在上麵清晰地寫下幾個字—我要考北大!

第一科是數學考試,我答得有些吃力,努力地瞄準了斜對麵成績很好的女孩兒的試卷,但她的胳膊老動,我看不清。數學考完後,我專門找到她,希望她能在考下一科時把胳膊拿開一點兒。她笑了笑,一臉慈悲,沒回答我。

結果,到下一科考試時,她幾乎整個人趴在桌上,我隻能看到她的背。

考完後,我怒氣衝衝,直接將橡皮擦上的字跡改成:人心叵測!希望前麵的母夜叉英語考零分!

高考後,我光膀子在家一邊玩一邊看《新白娘子傳奇》,突然聽到隔壁美女同學家門口鞭炮亂響,頓時心裏一沉:她錄取了!鞭炮越放越響,居然放到我家門口!我們一家人嫉妒得喃喃自語:他們太嘚瑟了……幾分鍾後我才知道,原來是學校領導為祝賀我被大學錄取,在我家門外放的鞭炮,還給我送來了學校的祝福與獎金。

那是我人生中的光輝歲月,我拿出橡皮擦,擦掉布滿的灰塵,擦掉彷徨與恐懼,一筆一畫地再重新寫上:感謝命運的顛沛流離,感謝生活的奧妙無常,大學,我來了!

又過了十年,我參加公司舉行的山村支教活動。

山村的教學環境惡劣,設施很簡陋,教室漏雨,桌子板凳散發著陳舊氣息,孩子的天真眼神裏藏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去的是三年級(2)班,他們班級隻有一個橡皮擦,全體同學輪流用,一節課下來,要從第一個人傳到最後一個人,每個人都要省著用。

那塊橡皮因為長期運用已經完全沒了顏色,沒了造型,卻特別上手。

公司給學校捐獻了一些錢,我們在那裏待了三天,給孩子們帶了許多學習用品,其中就包括又香又好看的橡皮擦。三天後,我們坐上破舊的公交車與他們揮手道別。孩子們追著汽車跑的樣子,我久久難忘。

回到單位後,我就收到了孩子們天真的信。

有的說,叔叔,你以後還來不來,來了我給你山藥吃……有的說,叔叔,你的字體真漂亮,以後我還要跟您學習……還有的說,叔叔你的衣服真好看,以後我也要像你這麼穿!

我最後翻到一封字體很漂亮的信。信上說,親愛的叔叔,我很想念你。你走後,發生一件讓我傷心的事情:我的弟弟偷偷拿了學校發的好幾塊橡皮,因為橡皮太香了,晚上忍不住一口氣全吞了。第二天,我叫他上學時,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僵硬。

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幾年後回老家,據說小學要重建,以前的教室要推翻,幾個小夥伴就嚷著要去看看,以前的記憶全在裏麵,我有些害怕。

學校的領導換了好幾批,麵孔陌生,已經叫不出名字。

據說,看門的老大爺去年因心髒病去世了。那天早上,他沒起來開門,早來的同學敲了很久的門,他也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