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公司解散,我失業了,一個人無聊到發狂,晃晃悠悠到了後海,酒吧裏有人在唱:“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別流淚心酸……”
我突然有點心酸,走了進去,抬頭就看到了大眼兒。
大眼兒朝我擠眉弄眼,頭發依舊長而風騷,隻是沒有那種愛誰誰的撒野。
大眼兒唱完歌,我們喝酒。推杯換盞間,我問他跟女友什麼時候結婚,他沉默良久,幹脆利落地說:“分了!”
我不禁一驚:“啊?”
大眼兒說:“她被唱片公司簽了,那天晚上沒有再回來,後來打來電話說對不起我,銀行卡裏的錢不要了,留給我。我當時就怒了,想開口罵她,卻不知從何說起。後來我去找她,在她家樓下蹲了一夜,就想通了。她有選擇追求幸福的權利,可我給不了,所以,我理應給她自由。”
大眼兒的眼睛很腫。我拍了拍他肩膀,說:“要不行,去我那兒住幾天?”
大眼兒笑著搖了搖頭:“我沒事,要不要這麼矯情?不說了,喝酒!”
酒吧裏依然紙醉金迷,大眼兒依然強悍無敵,隻是物是人非,有些期待不在了。
大眼兒不聽我勸,依然每天泡在酒吧唱歌喝酒、喝酒唱歌,以此打發心碎,不分晝夜。
第一個月,大眼兒唱著唱著跑調了,鬼哭狼嚎。老板說沒事,他不過是失戀了,忍忍吧!
第二個月,大眼兒唱著唱著發怒了,扔掉吉他。老板說沒事,他不過是失戀了,忍忍吧!
第三個月,大眼兒唱著唱著暴躁了,打了客人。老板說,臥槽,你要不要幹下去了?
大眼兒被炒了魷魚,背了吉他,頭發亂糟糟地離開後海,在北京的第一場雪裏站了三個小時,淋成雪人。我去醫院看他,醫生說他早溜了,我心中頓時有成千上萬的髒話湧向嘴邊。剛要出門,就被醫生抓住:“那什麼,把你朋友的醫藥費交了!”
大眼兒消失了,我倍感寂寞,重回那家酒吧,發現那裏來了新的歌手,一副油頭粉麵,招人鬧心的打扮。他吼著變了味的“小酒窩長睫毛,迷人得無可救藥”,竟然也迷倒一大片。我聽不下去,走了出去。
我來到什刹海岸邊,坐了下來抽煙。冬日之暮,垂落如死。北京青年在冰上做出誇張的動作吸引姑娘的注意。我撥了大眼兒前女友的號碼,竟然通了。電話裏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像是在開派對。大眼兒前女友告訴我,大眼兒之前給她打過電話,說“要麼回老家,要麼自殺”,還說他想見她最後一麵。她沒同意。後來就沒聯係了。
我掛了電話,像做了一場噩夢。
2008年,奧運會到來,首都熱鬧得一塌糊塗,處處彌漫著“北京歡迎你”的喧鬧與熱情。外國人說著蹩腳的漢語,戴著口罩防止尾氣浸入身體,還隨手扔垃圾……我看不下去,於是趁著假期,坐上最快的火車,去了南方。
火車路經山東、安徽,最後停靠在鄭州。我下了車,莫名想回去看一眼母校。
走進校園,眼睛有些發酸。教學樓容顏依舊,變化很小,隻是二樓商鋪的舊招牌統統刷掉,換上更時尚、更先進的招牌,十分紮眼。
我在商業街二樓溜達,一家招牌上寫著“扛把子琴行”的店鋪吸引了我。玻璃門貼的海報上印著老板長發飄飄的照片,我覺得格外熟悉,不自覺地走了進去。
理著板寸的老板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教小姑娘按和弦,沒有看到我。
我問:“老板,你這學費多少啊?”
老板說:“半年300,一年450。”
我問:“為什麼一年比半年便宜,這不公平啊,我能不能學一個小時?”
老板一聽這話,猛地回頭。我們對視片刻,然後彼此都笑了。
我和大眼兒在學校附近的小食攤喝酒。小食攤換了老板,換了裝潢,就是沒換音樂,還是那首《分手快樂》。
幾瓶啤酒下肚,我問大眼兒:“結婚了?”
他點了點頭:“結了!回來在學校辦個琴行,勾搭上一個小姑娘,兩人一拍即合,就領了結婚證!”
我說:“真好!”
他繼續點頭:“又離了!”
我說:“靠!”
大眼兒訕笑著:“她大學沒畢業,就給我生了個女兒。畢業後,覺得生活不該是這樣就走了。我沒攔她。就像當初一樣,她們要找幸福,我不該攔,也攔不住!”
我笑著說:“那也努力挽留一下嘛!”
大眼兒無奈地笑笑:“挽來挽去,老子的人生都玩完了!”
“不挽,不挽,不挽!”
“喝酒,喝酒,喝酒!”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聊著,恍惚時間倒流,回到了學堂,回到了青春,回到了那個純真的時代。隻是人走茶涼,大勢已去,說出的話沒有了原來的味道,提到的人都葬送於從前,散盡於天涯,全都沒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