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5)(1 / 3)

可惜老人沒等到那一天,朋友結婚前的一個月,舊病複發—可能覺得心事已了吧。總之,老人沒有等到那一天,匆匆走了。

朋友結婚那天,親朋滿座,透著熱鬧。雙方家長被司儀叫到舞台講話,兩位母親哭得不能自已。

旁邊的人都勸說,這是好事,怎麼都哭了?

兩位新人在舞台上立即給父母磕了頭。司儀被冷落在一旁,感動得忘了詞。

全場的親朋坐在下麵,無不眼淚汪汪。

年少總覺得自己已經成熟,可真正成熟時候才發現自己曾經如此年少。

這一世,不是人人都有機會了結心願。能夠相遇並在一起,不知道用盡了多少輩子積下的好運氣。

你哭的時候,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哭;而別人哭的時候,又何嚐不是全世界都在哽咽。

世事無法感同身受,可是感情卻可以息息相通。

有一年6月,我路經另一個朋友的城市,心血來潮想找他敘敘舊。他在郵局工作,打電話叫我直接去他辦公室找他。

我到了郵局門口,迎麵就看到一個少年笑嘻嘻地拿著一封郵件,大步流星地朝我跑來。

我一驚,轉身一看,才知道後麵有對中年夫婦一臉愁容地等著他。

孩子跑過去,把郵件遞給父親,上氣不接下氣地笑個不停。

父親皺眉問他怎麼樣?

孩子緩了緩情緒說:“考上了,考上了,我考上了!”

父親的愁容終於舒展,笑逐顏開。

母親在一旁傷心地抹起了眼淚。

父親說:“這是好事,你哭什麼?”

母親哽咽地說:“努力這麼多年,總算考上了!”

父親無話可說。

母親的眼淚難以抑製地流了下來:“終於考上了……就不能在家了!”

我站在不遠處,眼睛酸酸的。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次考試,我成績下降了許多,媽媽一個人默默流淚的心酸情形,也想起了父親送我上大學時,在門口遲遲不願意離開的眷戀。

可惜,我的腦子很遲鈍,讀得懂黑格爾的哲學與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人生,卻讀不懂親情。

親情,要有多成熟才能懂?懂了,要有多久才能學會?學會了,又要有多少年才能還完?事實上,即使是還完了,也還是有遺憾。

親情,是人生最昂貴的債務,算不清,就不要算了,記住就好。

畢業前,我每天給朋友打十個電話,每周接媽媽一次電話。

那時候,我覺得朋友知心有趣,我們有說不完的明天,聊不完的秘密,吹不完的牛。而跟媽媽總是說不了幾分鍾,每次都是才說幾句她就哭。她哭得我壓抑,哭得我煩惱。我慢慢地討厭她。

心裏藏滿的是叛逆,是迷茫。

畢業後,我每月給朋友打一次電話,每周給媽媽打一次電話。

那時候,朋友大江南北,聊得都是得到與失去,變得毫無生機,直到聊無可聊,掛了電話,滿腦子空虛。但和媽媽的電話卻變得很持久,依然是每次說著說著她就哭,她哭我會寵她,安慰她,慢慢地習慣她。

心裏裝的是理解,是心疼。

2012年,爺爺病重,家裏為讓我安心工作而瞞著我,隻讓我打個電話給爺爺問候一下。媽媽說,是爺爺多年的糖尿病犯了,醫生建議打幾天點滴,要是能吃飯就可以出院了。後來又說爺爺的肺部有毛病了,因此又住了一段日子的醫院。後來,醫生說爺爺的情況很糟糕,不如回家見一見鄉親父老,落葉歸根。8月初,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直到這時,媽媽才告訴我爺爺病重,讓我趕快回來。可沒等我到家,爺爺就走了。77歲前,爺爺是國家幹部,一生為人民服務;77歲後,他步入異界,來世再被人尊敬。

我坐上返鄉的列車,在眾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哭成淚人。

回到家,發現所有的親人蒼老了許多,他們眼睛紅腫地看著我。可我終究沒機會見爺爺最後一麵。

爺爺葬禮後,父親送我到車站。他站在車下朝我揮手,風吹亂他的發絲,顯得滄桑蒼老。

我隔著車窗玻璃淚湧眼眶,突然明白我已經長大成人,再沒有撒嬌與叛逆的權利。

不要在老人走了以後,才知道應該多一些時間在他身邊。這樣就算他真的無法抵過無常,也不必哭,不必後悔,因為相比痛苦,離開也許是他最好的解脫。

不要在愛人走了以後,才明白曾經是如此美好。這樣就算她愛上了別人,披上了嫁衣,也不必嫉妒,不必心酸,因為相比傷害,微笑著祝她幸福,才是給彼此最後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