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詩人張子揚(1 / 1)

曆來有兩種詩人。一生以詩為生命一時以詩為生計者乃其一;其二者則如子揚——平日同事知己都不當他是詩人,忽然揚手一拋,兩大本凡數百首小詩竟如雪花般飄飄灑灑將你彌漫其中。一條粗重的漢子頓時纖秀且曼妙了許多。

讀子揚詩,首先你會豔羨他的好運——

阿爾卑斯山的回憶

清邁旅途漫筆

印度洋海灘的塞嘎舞

題羅丹藝術館晨別巴黎

塞納河明信片法國香水

桂河大橋爪哇咖啡

挪威海灣山路遐想

德意誌時差告別柏林

真理之口奧斯陸雕像

比薩斜塔寄自藍色海岸

初見羅馬地中海印象

盟軍戰士墓園咖啡館

威尼斯感懷羅馬鬥獸場

題一幅招貼畫泥濘中的慌恐

佛羅倫薩廣場的大衛雕像

聖彼得雕像與免罪門

黑色請柬複活節聖心教堂

不要以為這就是子揚的詩,是詩題——每行或一個或兩個或三個標題。換一句話說,他的詩題足可以組成整首的名詩了。再換一句話說,子揚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他的這份幸運足以讓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羨慕。我一直說——一個人的生活質量最好的判斷尺度應該是他的生存半徑。以四萬公裏為半徑的人一定活得不錯。不會錯。不然他不可能有那麼澎湃的詩情。他是職業電視人,非常忙碌,經常每天工作十幾二十個小時。他能寫那麼多詩,本身已經是奇跡了。寫詩需要閑情逸致,他即使想有逸致,哪來那許多閑情呢?

子揚學的是戲劇,他沒機會到舞台上施展,一直心存不甘。他曾經幾次提議與我聯手搞一部戲,當然沒有下文。他似乎當真以為自己會是一個好的舞台劇導演,不知道命運是否會給他一個證明的機會。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對戲劇經典的理解相當精到,而且充滿詩意。“我為你重讀了《奧賽羅》”本身就是一首好詩。

子揚幾次跑西藏,因此將我這西藏佬視作同路。西藏是個讓人激動的地方,每個從心底裏迷戀它的人必定從骨子裏都是詩人。子揚,謝謝你為我的西藏所奉獻的美好詩章。

大胡子一直是子揚的標誌,一如十幾年前的我。與之相映成趣的是他說話的語調:一塌糊塗的粗沙嗓音,會讓人以為這是個線條粗陋的東北爺們兒。但是其中有詐。子揚和其他詩人無二,其實是個細膩溫婉的情種,情詩在他的詩作中占到大半。“唯有昨夜你真切的撫摸/唯有今晨你燙人的淚滴/讓我在恍如天地之初的伊甸園的夢中/……久久地吻你”,如此甜膩的話從這個外形又糙又壯的東北男人嘴裏說出來,一定有一點讓熟人朋友噴飯的效果。相比之下,“如果是緣/千年等一回/那就等/如果是癡/為了下一回/再等一千年”,才更像是張子揚的詩句。

書頁翻卷,我每每會為一些更為平實的句子深深感動,“我為等你的到來/點亮屋裏所有的燈/為了在開門的瞬間/讓你的笑靨/更為燦爛”;“膽怯地叩響情感的門/發現鑰匙竟攥在自己手中”;“問候明天/不管地老天荒/我們從冬走過了冬/用真情點燃的火炬/又照亮了/新的一年”。在我心裏,這才是好詩。我一直以為情詩是詩之本,因為它離詩人的心最近。同時,情詩的非詩因素最少,因而作為詩它更為純粹,也更少矯情。

細想一下,以詩為生命固然可敬,卻是何等不容易。不得已時以詩為生計,又是何等尷尬何等局促!像子揚這樣灑脫,也許真正是詩人最佳的存在方式——既非生命,又非生計;經常是一時興起,於是涓流彙聚,成河成海,終於汪洋恣肆。子揚,子揚,你讓人好生羨慕好生嫉妒啊!

“心是一壺茶/能把百味包容/慢慢地啜飲生命/沒味了/再去重讀陸羽的《茶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