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西伯昔西伯拘羑裏,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
這是《史記》的最後一篇《太史公自序》裏的文字,是司馬遷自述其撰述《史記》動因的名言。
在這段被後人概括以“發憤著書說”的著名言辭中,所舉例子,其實與史實並不全然相符。
比如“不韋遷蜀,世傳《呂覽》”。
《呂覽》就是著名的《呂氏春秋》。該書的完成時間,根據《史記》的《呂不韋列傳》,是在呂不韋還在做秦國丞相時。完稿後不久,呂不韋就將它公布在了秦都鹹陽熱鬧的城門上,還掛錢懸賞,稱凡諸侯家的遊士賓客,有能夠給這部新著增減一個字的,就賞千金。
可見《呂氏春秋》的流播,並不會晚到呂不韋犯事,舉家被發往蜀地的時候。
又比如“韓非囚秦,《說難》、《孤憤》”。
事實上韓非的這兩篇名作,在他到秦國以前,就完成了。證據也出自《史記》,就在《老子韓非列傳》裏。
據說,當年秦始皇讀到《孤憤》,大為激賞,說:“我要是能見到作者,跟他交往,那就是死了,也沒有遺憾了!”當得悉韓非是韓國人時,他甚至下令立即進攻韓國,最後鬧到韓王不得不讓韓非出國赴秦,方才罷休。
可見《說難》、《孤憤》二文,也決非韓非到了秦國,被人放暗箭、進監獄後的作品。
盡管如此,司馬遷這段縱覽曆史、飽含激情的文字,依然有它獨特的真實性。
因為,它以特有的視角,感性地傳達了一個穿越時空的消息:偉大的著作,往往是作者在逆境中“發憤”的結晶。
而正是用了這種“六經注我”,而不是“我注六經”的方式,司馬遷把他撰述《史記》的意義,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曆史高度,一個和他所列舉的諸位“賢聖”處於同一層次的高度。
從這個意義上說,《史記》之所以不朽,正是因為,它書寫的雖是往事,而尋求的真正讀者,是異代知音。
原文
昔西伯拘羑裏,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10/3300)
今譯
從前西伯被拘禁在羑裏的時候,就推演《周易》;孔子在陳和蔡兩地遭受困厄,就撰著《春秋》;屈原被楚懷王放逐,便撰寫《離騷》;左丘明雙目失明,才有《國語》;孫子被打斷了腳,開始述論兵法;呂不韋遷居蜀地,世上流傳起他主編的《呂覽》;韓非被秦國囚禁在監獄裏,才有《說難》和《孤憤》兩篇文章;《詩》三百篇,大都是先賢聖人因為發憤而創作的。這些人都是心裏有鬱結的東西,得不到發泄的渠道,所以敘述從前的事情,思念後來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