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2 / 3)

“你、你沒有服藥?”

慕容曇神色倏變,手指不受控製地抓向那個細頸瓷瓶——有如清風掠過,些許的涼意拂麵,她竟撲了個空!

她的眼色這才真的變了,一點驚怒,還有難以名狀的恐慌,開始自體內探出頭來,迅速地蔓延……

“這麼稀罕的優曇!”

那隻修削的手掌,握起瓷瓶,慢慢地收攏,而手的主人,卻在這時對著臉色發白的慕容曇笑了起來。

仿佛有灼熱的風燎起了簇簇星火,刹那間湛出了繁盛紅蓮,慕容曇有伸手捂眼的衝動,那種笑……好久之前,她見過的!那種笑容,光冶吞吐,就能焚融世間四合萬物!

“你說……我怎麼舍得去用?”

此刻他溫和的聲音,唇邊淡淡的笑,盡成了最大的諷刺。慕容曇眼前發黑,所有的氣血都在皮膚下、身體裏叫囂著要翻湧出來,她閉眼……又猛地睜開。

烈錚定定地立在陽光下,就連站姿也和先前別無二致,甚至嘴角上揚的線條也分毫不變,細瞅來卻凝著深冷的一抹。

“南宮大婚那天,你就恢複了記憶?”

“你假裝至今,為的——就是我手中最後一朵九闋優曇?”

並非疑問,慕容曇用直接的語氣道來,然則說到最後一字,聲音忍不住顫抖,揚起,幾近尖利,最嬌豔的瑰色胭脂,淡淡斜掃,卻也開始遮不住她雙靨的惶白。

烈錚輕輕地笑,眼裏像是浮漾著薄冰的溪流,明亮而森寒。

“和聰明人說話,一向比較省力。”

——他承認了!他居然直言不諱,沒有一絲遮攔地承認了!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優曇,就想放手一搏,難道他忘記了,腳下所站之地還是她慕容家的地盤!

“她在哪裏?”

先後遣出不少人脈去搜尋,連同雲鶴天的人,都沒有絲毫的線索……之後回到鳳城,她開始很忙!

忙著操辦婚儀,忙著收購南冥海市的商鋪……忙到沒有功夫再分心,而一點點疏漏就足以致命!

慕容曇瞥見烈錚目中似有若無的譏誚,倏忽一震,“鳳城?”

烈錚哂而不語,慕容曇大恨,胸口下酸辣陳雜,一股腦湧上來,眉眼都是昏暗。

“你以為……你就贏了嗎?”慕容曇咬牙切齒,深深地吸氣,飛念轉動,目光裏的渙散也漸漸清明。

慕容曇唇際緊抿,撇出倨傲,字字鏗鏘:“你的人手遠在南冥孤島,這裏還是我慕容家說了算!整個鳳城,有誰能助你?”

冷叱中她的柳眉一旦擰起,寒煞之氣淩綽而起。可惜烈錚卻連眼瞼都不抬,疏狂之色,盡顯眉宇。

“我的仗,早就打完了!”

輕飄飄的一句渾不著力,敲進慕容曇耳裏,心中,有如重捶擊鼓,轟鳴嗡然……她半晌都覺得好一陣氣堵,懨懨地仿佛吸不進新鮮的氣流,什麼?她聽到的……

冷汗涔涔,從她的眼底擦然而過的,是難以掩飾的一抹驚惶——仗早就打完了?什麼意思?

“啪嗒”,還是輕飄飄的聲響,一疊物什擲在她手指按住的桌角邊,她悚了悚,定睛望去——花花綠綠的一摞紙張,是什麼?

手指遊離了思緒的控製,她不由自主地伸手翻撥了幾頁——耳邊匐然轟鳴,嗡嗡的尖嘯連成一氣,瞬間奪去了她僅餘的自製!

“這是……這是——你!”

渾身劇顫,手足痙攣,連捏著那幾頁薄紙的氣力都逃逸得幹幹淨淨,眼光刺一般射向烈錚。而後者,正冷眼打量,打量著一向自持矜貴,人前人後都一派優雅雍容的她,花容失色——豈知失色,簡直是沒有了人色,目眥盡裂地瞪著,幾欲衝上前廝打糾纏!

“這是你慕容家大小別院田產的地契抵押字據,你可看清楚了?”烈錚指尖翻起,“咻”地又是一摞紙張擲過來。慕容曇不及躲閃,也無力躲閃,被扔得滿袍滿身,細瞅來,居然又是地契之類!

“福金錢莊、悅來錢莊聯袂接的這筆買賣,當下三百萬兩白銀,如你所願,所獲銀兩已經盡數投放臨海商鋪的購買中!郡內,大凡有點兒規模的商鋪,都已是你慕容家的了!”

慕容曇依稀聽見自己的聲音,綿軟地開了口:“你……你到底做了什麼?”

——商鋪?地契?他所謂的“仗”,指的就是這個嗎?

烈錚麵如玉濯,唇際掀起的笑意,也如皓光新綻,不能逼視。

“順便告訴你,今晨收到的確切消息,晉王爺巡視晉安郡,在郡衙府內會見各界名流時,已經辟謠。所謂船舶司建於南冥臨近郡城一事,純屬無稽之談!”

“晉安、東官和新安三郡內收購店鋪的商人,已經搶著開始脫手盤下的店鋪——鋪價,已然跌到低穀!”烈錚揚起指掌間尚存的一張店鋪的地契,似笑非笑地眯起鳳眼。

“慕容家的現銀及其各地田產所換銀兩,盡數投在那數百間商鋪上,卻不知,這一次慕容大小姐手裏握有的這些店鋪,全部拋售後,所得財資能換回幾間祖產?”

“不可能!即便船舶司不遷到南冥海域,那些商家怎麼可能寧願血本無歸,甘願低價拋售?”

“因為各郡牙行和掮客手裏,都積滿了不少民宅,那些民宅連成一氣,隻要稍微改裝就是一間商鋪,成本卻遠比你等手中的鋪子低廉,誰還會要你的高價店鋪?各地商家人人自危,已經沒有辦法抵製,隻能趕在鋪價再度下跌之前脫手!”

烈錚懶洋洋地哂笑,一些深意不用言明,已經盡數刻在他的眼底。

“民宅?收購的民宅……是你!是你的人,對不對?”

當所有人等的眼光都集中在三郡已經爭無可爭,寥寥無幾的鋪麵時,幾曾會有人想得到打探民宅的行情?而民宅的數量原本更為龐大!

慕容曇尖聲厲叱,終究於眉眼裏洇出了恐慌!

至此醍醐灌頂,滿腔澄明。從頭至尾,船舶司一事,分明就有人暗中鼓動造勢,而烈錚和那位晉王正是這幕後操控的黑手!

她什麼都清楚了,卻什麼都遲了!

慕容曇猛地抬頭,陽光斜灑,照亮她眼角的潮濕,“你……竟能驅動朝中權貴助你成事……好,好!”

兩聲“好”字,盡顯心頭之憤恨絕望,烈錚依舊故我的澹然,“自然是好!”

慕容曇低抑著埋下螓首,尚未梳理成髻的發絲盡都蓬亂地披拂到兩肩,額前適才戴上的鎦金簪珠華勝垂下的串珠,留下幽涼的一縷,徑直滲進肌理……眼淚,猝不及防地湧出來,她揩之不及,狼狽地擰過身去。

“你,竟絲毫不顧念——”

氣苦之下脫口而出,說至一半早已自己禁聲。顧念?顧念什麼?

他是火雲,撇卻了雲橫波,他就隻能是那個邪魅冷酷的火雲,挾滿了四年的恩怨仇恨,他的報複不留半點餘地!

“是你太狠!”烈錚一笑冰冷,“如果你當初任由我豆蔻劫發作而亡,這一切自然早已結束!”

“可惜,偏要留下我一命,隻為了折磨橫波!”

“今日之果,往日之因!你覺得呢?”

烈錚說完,身形一蕩,隻餘下清峭背影……她不想落淚的,狠狠地用手背揩抹,那些轉念了無數的片段在腦海裏肆意碰撞,撕扯得她處處疼痛難禁……而最後,所有紛湧的情緒,隻彙聚成一把尖銳的利刃,憑空刺了她一個對穿!

“我狠?烈錚,我哪裏有你狠?”

“你當真不知,四年前我用解藥救你,就隻為了一個雲橫波?她、她又算什麼東西?”

嘶聲喊出這句,慕容曇也就像個被尖刺紮了破口的皮囊,整個地萎頓下來,一徑地戰栗,望著他的背影,眼裏似要沁出血來。

青影稍凝,慕容曇哭聲一滯,挾著淚意迷蒙迎上他回掠的眼色——這一望,才真正的寒澈浸骨!

他秀長的眼線微微地挑起,眸光眯睞之間,疏狂而不屑,硬是把她滿腔翻湧的怒血怨氣生生冰冷下去。

“你現在,很痛苦嗎?”

慕容曇半身一蹌,逼自己不要在他這種眼光下退縮……可是很難,慢慢地,她聽見自己牙關輕顫的聲音。

——她還有什麼可以一擲豪賭的倚仗?在他撕下慕容家顯赫外衣之後,她還能拿什麼來與他相抗?

好恨!好悔!

他的布局並非縝密到滴水不漏的地步,這兩月來她也曾暗自惶惑過、疑慮過……假如細心推敲,不難發現其中的詭譎!烈錚之所以收網得如此迅即,正是因為謹防她事後靜思,會生出疑竇!

偏偏四年的等待,消磨盡了那份警覺,也是她怯懦之下,刻意縱容自己忽略了那一點……如花的年華,還禁得起歲月悠長的洗滌嗎?

怎麼不恨……這場仗,她可以不輸的!

結果呢?她蒙蔽了心竅,輸了感情,輸了自尊,輸了顏麵,甚至輸了慕容家的千秋基業,可謂一敗塗地,連他日東山再起的本錢都沒有了!

慕容曇再禁不住身軀的哆嗦,匐在妝奩台上……眼見著那道青影晃動,心口劇痛,瞬間血湧上兩靨,彤豔一如她身上被米珠、碎玉修飾得繁盛奪目的霞帔!

“烈錚!”

“嘩啦啦”碎響迭起,她旋身之際廣袖掃落妝台上珠光寶氣的各樣匣子,金銀珠玉撒了一地,怎奈那璀璨曄曄,流光溢彩之下,也掩蓋不了她今後慘淡的光陰!

“烈錚……”

她信手撈起一把花剪,朝著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拚盡全力地擲去——

“算了吧,慕容!”

“你總該慶幸,我還留了一瓶掃塵緣!”

他的語聲漸遠,但是那裏麵融落的冷意譏諷,卻入骨針砭,痛入肌理,慕容曇怔怔地聽著,一字字敲上心坎。

“痛苦嗎?不怕的,一杯掃塵緣,你就解脫了!”

低邈的聲音,隨風吹遠了,又隨風掠過耳際,竟帶著莫名的蠱惑……她扭頭望去,目中劃過異彩。書案邊,他適才站立的地方,一個青花釉瓷瓶,胎薄色勻,明淨剔透,吸引她的卻是自那裏似乎正散溢出的致命的芬芳……她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