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曼柔每日陪在父親身邊,三姨太和五姨太也時時來探望,少不得抹淚的,老頭子都看在眼裏,到此時方知從小的夫妻老來的恩情,隻是平日待她們薄些,現在倒有幾分悔意。
又挨得兩三日,老頭子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隻是還有一件大事未了,才遲遲不肯離開。
這晚喝過藥,方覺得有一點點精神,他勉強坐起來讓曼柔給他換了一身嶄新的老爺服,然後吩咐曼柔將他的太太和幾位姨太太並浩承喊來跟前。
隻有浩承沒到,老頭子在各人身上來回逡巡幾眼,似乎在找什麼人,曼柔心裏最明白不過,說道:“大哥說他這些日子來時常惹父親生氣,如今家裏遇上這樣的事,自己要盡力為父親分憂,好歹到外麵找一找門路解決眼前的危機,他還說這個時候沒經父親允許就離開府裏請父親別生氣,他一定想辦法幫黃家度過這場危機,所以哥哥這會兒暫不回來,他一回來必定來見父親的。”
老頭子凝神須臾,勉強點點頭。目光又在眾人臉上掃過,人人麵有戚色。想哭又不敢大哭,隻微微無聲啜泣,不停地用帕拭淚而已。
大家心裏明白,老頭子這是要交代後事兼有分家的意思。人人心裏雖都揣了這個意思卻不肯在麵上流露出來。
也許老頭子心裏想明白了,也對眾人考察清楚了,過了好半天方才顫顫抖抖說道:“東西放在書櫥的底下”。
說了這句話之後,老頭子閉上了眼睛,幾乎奄奄一息了,隻有胸腔時起時伏,預示著他還有一口氣。
原來,老頭子口中的“東西”指的是銀元。
在那個年代,雖然鈔票已經盛行,但是人們還是重視銀元,認為鈔票隻是一張紙而已。尤其是外國銀行的紙鈔,令中國人吃過苦頭,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所以對紙鈔絕不重視,就是美元也絕不放在眼裏。
有許多富戶人家還有一般的舊家,家中都會秘密藏著一些銀元,多少不一,少的一二百元,多的上千上萬。藏銀元的地方叫做“地窖”,這些地窖設置的都很隱蔽,有的藏在牆裏頭,有的埋在地下好幾尺深,這些地窖往往連兒女都不知道,竟有後來者在牆中掘出銀子的不在少數。
黃家“掘臧”的大事就要開始了,此時需要一個主事的人按照老爺子的吩咐施行下去。如今太太在場,幾房姨太太便沒有敢吱聲的,因為太太平時不管事,都是三姨太張羅,所以眾人又都瞅向三姨太。
三姨太從從容容向前對太太說道:“姐姐,如今你該說句話了。”太太輕輕掃了一眼眾人,慢慢說道:“咱們一切都聽老爺的意思,三妹妹,現在你就按照老爺的意思吩咐下去吧,我們大家都聽吩咐就是。”
三姨太也不再推辭,說道:“既是這樣,我就按老爺的意思行事了,各人都歸位站好,聽我的吩咐,隻許按家規行事,不許喧嘩吵嚷。”
說罷,三姨太領著眾人跪在老頭子的麵前,畢恭畢敬說道:“老爺,合家上下在這裏跪請您的意思,請您的示下。”
過了很長時間,老頭子也沒有半點反應,三姨太等一眾人鴉雀無聲地跪在那裏等著,又過了許久,老頭子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四姨太冬竹便有些沉不住氣,在底下悄悄拉三姨太的衣角,朝床上不住努嘴。
三姨太隻是朝她輕輕搖了搖頭,依舊安安靜靜跪在那裏等候。其他人見三姨太不說話,隻好也陪在那裏默默地等候。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老頭子終於有了反應,慢慢地睜開雙眼,冷靜地審視眾人,像是最後再確認一遍的意思,然後吃力地向空中伸出一隻手,口中含糊不清念到:“五十,掘臧天!”
眾人都是一驚,雖聽得不甚分明,卻也全神貫注聽出“五十”兩字來,不禁暗暗竊喜。
三姨太跪著行到老爺子跟前,輕輕詢問:“老爺的意思是有‘五十’個,讓現在掘臧嗎?”
老爺子點點頭,又慢慢地將手放下。
三姨太恭謹答道:“老爺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現在就按老爺的意思掘臧了。”
彼時早已準備好了鏟鑿等鐵器,臥室的那一頭就是書櫥,於是眾人都到書櫥那邊去,緊盯著兩個家裏男丁一點一點將密藏掘開。
書櫥裏並沒有多少書,不一會兒就被挪開了,麻煩的是書櫥旁邊摞著幾個畫箱,畫箱是幾個很重很厚的樟木大箱,油著朱紅漆光麵,每個都比房門長出一倍,想是當年找人在這房間裏製造的,想要搬出房外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