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漢魏與禪讓(3)(1 / 2)

正因為如此,曹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製造祥瑞和符讖,以證明曹氏、魏國和他自己已經擁有天命。用中國曾經風行過的話說,就是“先造輿論,先做意識形態方麵的工作”。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從傳說中的堯、舜、禹,到秦始皇、漢高祖、王莽、漢光武帝,以及陳勝、吳廣、張角(黃巾)等,無論是登基、禪位、篡奪,還是造反、起兵,都離不開這一套。對統治者來說,製造祥瑞和符讖是再容易不過的了,因為一旦造出來,絕大多數愚昧的人果然會堅信不疑,就是極少數智者又有誰敢、誰願意揭露真相呢?所謂祥瑞,一部分是世上根本沒有的動物,如龍、鳳凰、麒麟,隻要有人說見過,當然沒有人能否定;一部分隻是珍稀動植物或普通動植物,如白雉、靈芝、蝗蟲等,存心要采集本來也不是難事。而且獻祥瑞的官員會得到提升或賞賜,當地百姓也能沾光,如向曹丕呈報出現白雉的饒安縣被免除全年田租,所在的勃海郡又獲得牛酒的賞賜,特許合郡官民大喝三天。這樣的事何樂而不為?

符讖的製造當然要依靠知識分子,必要時還得爭取著名學者或大臣的配合,但對統治者來說也不是難事。雖然我們不能妄斷曹丕時的符讖是如何製造出來的,卻可以舉出宋真宗親自炮製“天書”的事實:當王欽若勸宋真宗舉行封禪儀式以洗刷澶淵之盟的恥辱時,這位皇帝最擔心的是不出現“天瑞”,找不到封禪的理由。王欽若與一位老儒杜鎬卻告訴他,所謂“河圖洛書”本來就是“聖人以神道設教耳”,都是人為的,隻要君主相信,公布天下,就成了“天瑞”。真宗還怕得不到宰相王旦的配合,但一方麵有王欽若事先疏通,王旦已心領神會;另一方麵真宗親自賜宴,又賞王旦一壺酒帶回去與太太一起喝,回家後王旦發現壺中竟塞滿了名貴的珍珠。於是真宗就向滿朝文武宣布,他夢見神人告訴他將降《大中祥符》天書三篇,十二月初一果然發現天書已掛在左承天門樓上。王旦帶頭拜賀,全國慶祝,各地爭相上報祥瑞。如此天人感應,真宗自然隻能順天命去泰山封禪了。

曹丕的“南征”與祥瑞的出現看似巧合,其實是他代漢的第二步,也是關鍵的一步。南征是他集中精銳兵力的最好理由,既能巡視各方,顯示實力,又可隨時鎮壓反抗勢力。曹丕回師後既不回魏都鄴城,也不進漢獻帝所居的許都,而是留駐許都附近。連受禪儀式也在軍營旁進行,顯然是出於軍事控製上的考慮。這是“漢魏故事”的重要一部分,一般人可能會忽略,仿效者卻不乏其人。五代時周太祖郭威代漢,就是以“契丹入寇”而率軍北征為序幕的。以後宋太祖趙匡胤代周,也是在“契丹入寇”時率大軍離開首都後,在陳橋驛黃袍加身的。

曹丕的“三讓”也不是他的發明。當年劉邦在垓下擊敗項羽後,實際已是天下之主,但在諸侯將相共同請他稱帝時,他還要表示“吾不敢當”。然後群臣堅持,“以死守之”,劉邦三次辭讓,“不得已”才說:“諸君一定認為這樣對國家有利,那就當罷。”前後也花了近一個月時間。 劉秀的“三讓”過程更長:更始元年(公元25年)正月他駐軍平穀時,諸將上尊號,派馬武勸他到薊城(今北京)即位,他大驚,說:“你怎麼敢說這話,該殺頭。”四月,劉秀至中山,諸將又勸,他還是不聽。到達南平棘,諸將又“固請”,他才表示“吾將思之”。果然,在抵達鄗(今河北柏鄉縣北)時,各種祥瑞和符讖紛紛出籠,劉秀登壇即皇帝位,此時已是六月。

但曹丕的“三讓”表演得有聲有色,不用說遠比劉邦和劉秀精彩,以後的禪讓者也都望塵莫及。這自然並非偶然。一方麵是因為曹丕本人就是一位才華出眾的詩人、文學家、學者,他的臣下也不乏文人學者,這一勸一讓,正是他們施展文才的好機會,所以都千方百計將假話寫得動聽得體。曹丕的令和表雖然不無出於秘書之手的可能,但多數大概是自己寫的。憑曹丕的學識和教養,他完全能將假戲演得十分逼真,絕不會像無賴出身的劉邦那樣動不動罵人或自稱“乃公”(你老子),或者在關鍵時刻離不開導演的操縱。另一方麵是由於曹丕勝券在握,不怕夜長夢多,事先做了周密的安排,操作起來也相當從容。而有的禪讓卻非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才能完成,就不能那樣講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