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是最典型的例子。還在韓信剛當齊王時,項羽就派武涉做說客,勸韓信在楚漢之爭中保持中立,三分天下。武涉的話說得很明白:
雖然足下自以為與漢王的交情很深,為他盡力用兵,但最終還是會敗在他手裏。足下之所以能存在至今,是由於項王還在。現在項王與漢王的命運就操在足下手中,你向右轉就漢王勝。你向左轉就項王勝。不過項王今天亡,下一個就輪到足下了。足下與項王是老朋友,何不反漢而與楚結盟,三分天下,自己做王?錯過了這樣的時機,一定要為漢王滅楚,難道是聰明人的做法嗎?
韓信的答複很實在:
我在項王手下時,官不過郎中,幹的事不過是執戟(身邊的警衛),言不聽,計不用,所以才叛楚歸漢。漢王授予我上將軍印,給我帶數萬兵,將自己的衣服給我穿,將自己的飯給我吃,言聽計從,我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人家對我如此信用,我要背叛他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我死也不會改變。謝謝項王的好意。
齊人蒯通深知韓信的重要性,想方設法要說動他。蒯通先替韓信看相,說:“相你的麵,不過封侯,而且又有風險;相你的背,卻貴不可言。”韓信問是怎麼回事,蒯通把他的策劃和盤托出:
現在楚漢紛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塗地,父子的屍骨同時拋在荒野的不計其數。三年下來,楚漢雙方都智勇俱困,無法取勝,戰鬥的銳氣受挫,糧食消耗殆盡,百姓疲於奔命,怨聲載道。在這樣的形勢下,不是天下的聖賢肯定無法消除天下的大禍。當今二主的命運就取決於足下,你為漢則漢勝,助楚則楚勝。我願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隻恐怕足下不能用。如真能聽我的計策,不如讓楚漢並存,三分天下,鼎足而居,這樣誰都不敢先發動戰爭。以足下的聖賢,有這麼多軍隊,占據著強大的齊國,聯合燕、趙,控製後方,根據百姓的願望,請漢王停止戰爭,為百姓請命,天下都會迅速響應,漢王怎麼敢不聽!到時再調整諸侯國的疆界,諸侯建立,天下就都會感謝齊國,服從齊國。齊國本來就有充足的土地,再善待諸侯,謙虛謹慎,天下的君王就都會來齊國朝拜。上天給予而不接受,會受到指責;時機成熟了不行動,必定會遭殃。願足下深思熟慮。
韓信還是這幾句話:
漢王待我那麼好,讓我乘他的車,與他穿一樣的衣,與他吃同樣的飯。我聽說,乘了人家的車就該分擔他的患難,穿了人家的衣就得與他共享憂樂,吃了人家的飯就得為他而死,我豈能為了個人的利益就違背道義!
蒯通不以為然,舉了張耳、陳餘從布衣時結下刎頸之交,最後相爭相殺的例子,還以文種、範蠡幫助越王勾踐複國稱霸而不得善終為例,說明“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
呂後像
我聽說一個人的勇略能使主子震驚,自己就危險了。功蓋天下,君王就無法行賞了。足下渡黃河西進,俘虜魏王,活捉夏說;引兵下井陘口,殺成安君(陳餘);奪取趙國,威脅燕國,平定齊國,向南擊敗楚軍二十萬,東征殺了龍且。這就是所謂天下獨一無二的功績、世上不再有的偉略。現在足下擁有震主之威,立了無法行賞的大功,要歸楚,楚人不會信任;要歸漢,漢人感到震恐。足下該怎麼辦?處在臣子的位置上而擁有震主的威望,名高天下,我真為足下擔心呀!
這一番話真使韓信受到了震動,他表示要考慮一下。幾天後,蒯通又力勸韓信當機立斷,但韓信猶豫不決,不忍心背叛漢王,又認為自己功勞大,漢王肯定不會奪走他齊王的位置,最後回絕了蒯通。
此後,劉邦果然在消滅項羽後就剝奪了韓信的兵權,登上帝位後就改變了他的封地,但韓信都服從了。以韓信的智謀,不是不知道劉邦“南遊雲夢”的騙局,但他還是以老朋友鍾離昧的人頭為代價,委曲求全。被降為淮陰侯後,至多也隻是稱病不朝,發發牢騷而已。史書上說他與陳稀策劃裏應外合,顯然是呂後一夥捏造的。陳稀其人來曆不明,直到劉邦從平城歸來才以郎中的身份被封為列侯,擔任趙相國,與韓並無深交。韓信真要造反,以往不知有多少機會;要尋求同謀者,忠誠得力的部下肯定不少。何至於在落到閑居長安的地步時再與陳稀合作謀反呢?從劉邦得知韓信的死訊後“且喜且憐”的記載看,劉邦心裏也是一清二楚的。
就是最終發動叛亂,並與劉邦對陣的英布,也是到最後一刻才下決心的。他被封為淮南王後,連續三年朝見,沒有任何想謀反的跡象,就是在見到彭越的肉醬後,也隻是采取防禦措施。即使有了賁赫的揭發,連蕭何也不相信英布會造反。要是劉邦稍作一些撫慰,或者不是故意激化矛盾,英布絕不會鋌而走險。
毫無疑問,劉邦、呂後早就下了徹底消滅異姓王的決心,所以要千方百計製造借口,激化矛盾,必欲除之而後快。明知彭越、韓信並非蓄意謀反,卻要斬草除根,滿門殺盡。根據當時的法律,對彭越、韓信這樣犯“謀反大逆”罪的人要用“五刑”,即先在臉上刺字,割去鼻子,砍掉兩腳的腳趾,用板子活活打死,然後割下頭顱,再將屍體剁成肉醬。而對他們還加上了一條:將肉醬遍賜諸侯群臣,作為警戒他們的反麵教材。異姓王已如驚弓之鳥,就連劉邦最親密的夥伴盧綰,也隻能違心地投降匈奴,魂斷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