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出生地方的名字了,記得也沒用,因為那兒現在已經被燒成一片白地什麼都找不到了,隻有點模糊的印象是個小山村,統共十來戶人家都是同根同宗姓李的親戚。村子普通,偏僻,窮,破,跟外麵千千萬萬的村子一樣,隻是每到夏天七八月份的時候村裏外都會開遍紅色的花,豔豔的像火燒一樣,比畫裏還漂亮,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就叫他紅花村吧。
山裏苦,地薄隻能種點吃不飽的糧食,每頓連鹽都見不著,爹娘就給我取了個小名,叫茱萸,也是苦中作樂,存著點望梅止渴的心思,每次吃飯的時候喊著我的名字“茱萸茱萸”,仿佛這頓就有茱萸下飯了。日子苦,但家裏人都在一起,也算有平平淡淡的快樂,一天天就這樣過下去了倒也沒什麼。
山裏過活難,夏天還好,糧食不夠,能找到點野菜,野果,野兔子什麼的填巴一下。冬天就比較難熬了,什麼吃的都找不到,靠夏天一點存糧吊命,每天一丁點,勉強讓人餓不死而己。所幸山裏柴好砍,夏天多存點,冬天全家就能關上門縮在火塘邊一直烤火,不敢動,也不敢說話,怕動了,說話了會餓的更快,而餓的更快通常就意味著死,我家是這樣過冬的,全村都是這樣過冬的,祖祖輩輩也是這樣過的。
所以我討厭冬天,我覺的冬是個死寂,枯燥,生鏽,沒有活力的季節。但我喜歡雪,我問過爹娘,”冬天什麼時候才會過去啊?”爹娘就告訴我:有個傳說,紅花村的冬天從來隻有六場雪,下完六場雪,冬天就會過去,春天就會來了。我相信傳說是真的,所以有機會總是透過窗縫看著天上的雲,因為我以為雪都是雲積的太厚不小心掉下來了才變成了雪。所以就天天向老天祈禱:老天爺啊,讓雲積的再厚一點吧,雲再厚一點就能下雪,下完雪春天就會來了。
然而就在我十一歲那年的冬天,下第六場雪的時候。春天沒來,”他”卻來了,帶著惡夢與災難。
我還記得那一天,鵝毛大雪簌簌的下,我和家人在屋裏烤著火,心思卻早己飄到了即將到來的春天上。突然有兩個渾身是血的兵,扛著一個特別大的袋子闖進了我們村,四處敲門,想要點吃的借個避風的地方,可沒人理他們,村裏人都知道,食物到現在是頂要緊的東西,給了外人一點,自己家人就會餓死,再說兩個兵一看就不是好人,救了恐怕會有風險不如不救,這不是惡,是生活艱難的無奈。兩個兵敲不開門,就想砸門,可他們一來沒有趁手的家夥,二來受了重傷又凍又餓力氣也使不出來,隻是白白浪費體力。最後我就眼睜睜的,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屋子外麵一邊折騰,一邊被活活的凍死了,僵硬的屍體立在那亮晶晶的像兩座琉璃的雕塑。
到了將近黃昏的時候,”他”來了,”他”來的時候,隻帶了兩三個人,但殺氣很重,一路上的鳥雀都被驚的飛了起來。到了村子裏,也不管別的,直接找到那個大袋子翻開看了一眼,就抱著袋子號啕大哭,一兩個時辰都沒停住,後來才知道,那裏麵是他的獨生親女兒,已經在袋子裏被悶死好幾個時辰了。他哭完就拿著刀找到先前兩個兵被凍僵的屍體,撂在地上一刀一刀的砍,一刀一刀的砍,砍的血肉橫飛,刀都崩口折斷了也不停止,再從隨從身上拔出刀繼續砍,直到月亮出來了好一會,四把刀又全部砍廢才停止,嚎哭著背著袋子下山去了。
那嚎哭太慘了,就像鬼在鋸你腦仁,還差點把你的腦漿腦髓都掏出來一樣瘮人,弄的整個村裏的人晚上都睡不著,第二天男人們拖著虛弱的皮包骨頭身子破天荒從暖和的屋裏踱了出來,卻發現地上兩個兵的屍體已經沒有任何一點屍體的樣子了,隻有一灘零散碎肉殘留在地上,讓人一看就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