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又笑了,我說她現在從事的工作其實就是每天在做改錯題,而且糾正的是跑偏了的思想。我們中學時做改錯題可謂是屢敗屢戰,後來不得已隻好潛心研究各種錯誤,而且但就英語這門學科來說本身就以選擇題居多,我們在做題的時候其實每天都在研究四分之三的錯誤,僅僅是四分之一的正確,所以我們學到手的英語往往沒有用處。
她興奮的幾乎要隔著茶幾來打我了,她說不錯,可是她之前為什麼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我說其實各門學科都有選擇題,可是唯獨語言類的用這個體型不合適,因為研究的錯誤多了,腦子裏留有印象的句式難免地以錯誤的居多,所以我們張口說出這門語言的時候也就免不了要犯錯。
她已經笑的前仰後合,說我又在表現語言的犀利,我鄭重地說並不是這樣,我是在提醒她,她雖然也是醫生,不過她是心理醫生,矯正的不是病人的身體,而是思想,那麼每天研究的錯誤思想多了,是不是潛移默化地會受到某種影響而不自知呢?
她收住了笑,像是在極認真地考慮我的說法,而後她陷入了良久的沉思,最後盯著我的眼睛說有道理,她已經感覺自己受到了我很嚴重的影響,最近在治療別的病人的時候已經不自覺地說出了玩世不恭的話,這對於心理醫生來說簡直是致命的。
這次輪到我笑了,我覺得她是在開玩笑,可是她臉上長久不散的嚴肅使我正視了她的說法,他問我還記得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我撓頭想了想說還記得,我說的是:“我出生於一九八二年五月中旬的某一天。”她依舊板著臉說她現在隻要坐到病人麵前耳邊就會想起這句話,這句話看似平平無奇,可又總是揮之不去,有時候她還會莫名其妙地想哭。
她說到這兒竟然真的哽咽了聲音,我有點茫然不知所措,她說這句話的重點是在“某一天”三個字上,所以每次在她耳邊響起的時候那三個字就像是加重了語氣似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我想再勸勸她,不要在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了,她哪裏會給我機會,她站起身來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抽了兩張抽紙去擦眼睛,我才知道事態還真有點嚴重,不會我的抑鬱症轉移到她身上去了吧?
此時外麵已經天光大亮,南牆邊西麵的地下已經投射進來一縷陽光,從窗台到地麵的那段光柱裏可以清晰地看到浮蕩著的塵埃,它們在我眼裏明顯地在快速運動,我在想究竟是風吹動了它們,還是光線運動著穿過它們,而它們不過是無數細小的參照物而已。
我起身告辭,自己都覺得突兀,她沒有說話,還是拿著紙巾背對著我,我故作輕鬆地伸了個懶腰,從她身後走了過去,臨走過她身邊時還是沒有抑製住心底的衝動,伸手再她肩膀上拍了拍。
我又閃了個趄趔,走下心理醫生門口樓道最後一級樓梯的時候,他們家樓梯口正對著一口窨井,上麵是一整塊的水泥樓板,我多少次從這裏進進出出,偏偏最後一次踏到了樓板的另一頭,結果樓板一忽閃,我隻覺得一種麻酥酥的感覺從腰間升起,直攻我的心髒,快速地向外蔓延,雞皮疙瘩頓時從胸部以上泛起,一直延伸到脖子和兩隻耳朵後麵。
我愣住了,那種奇異的感覺又一次襲上心頭,我隻覺得這個場景在我生命中某個時刻完全相同的發生過,我決定做最後一次努力,趁著這條路上寧靜無人,我迅速調動一切腦細胞回溯我的過往,我不敢稍動,唯恐嚇跑了那感覺,連身上的雞皮疙瘩我都希望它們能盡量地留存長久一些。
我的努力終於見了成效,我的眼神一定空洞的可怕,腦子裏聯翩浮想起許多事情,而我真實的感受它們正在此時發生著。
我此時不正是扭動在奶奶懷裏嗎?嘴裏還牙牙念叨著:“雁飛渴了!”
我也正坐在爺爺床頭,朗聲背誦著《莊子 外篇 至樂第十八》,而且我用的是家鄉話。
我還正在走出楊抗震家的二層小樓,楊抗震緊跟在我身後,絮絮叨叨地說明年我就可以好好過個生日了,李曉燕也能過了,因為她老糊塗的奶奶想起了我的生日,老太太的嘴角起了一個火泡,她自己說自從一九八二年我爺爺抱著我進入他們家擠羊奶之後那個火泡就隔三差五地長出來。
我邊走向公共汽車邊問楊抗震這和我的生日有什麼關係,楊抗震說我爺爺抱著我走進他們家那天是五月十六號,她奶奶隨手撕掉了十五號那天的日曆給自己卷起了一隻旱煙棒。可是因為我爺爺的突然出現,她老人家在用口水粘合旱煙棒最外麵一層的時候嘴哆嗦了一下,結果旱煙棒沒有粘牢,她叼著旱煙棒示意楊建國不要收我爺爺錢時,旱煙棒突然散開,燙了她的下嘴唇。
我在勸心理醫生不要再糾結於我的生日的時候就想告訴她,我確實出生於一九八二年五月十四日,自從楊抗震家回來我怕風、怕光、怕水龍頭裏滴水聲音的毛病就不治自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