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小葉”進入遙遠,我留有幾張用“拍立得”自拍的摸她大腿的照片,塵封過後重看,又是“若亡而實在”。中國古書說“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化石正是過者的實體,而她的小乳房和大腿正是存者的虛幻。我並不認為我跟“小葉”的關係那麼短暫是遺憾的,因為短暫本是愛情的重要條件。三十年前偶然看了一場電影,卻是一場難得的有愛情哲理的電影,叫作《寂寞小陽春》(Sweet November)。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得了絕症,知道自己不久人世,就把生命中最後一段時間,分別約了一些男朋友,每個男朋友都排出一個月的時間,跟她同居,每到一個月末下個月初,就由新舊男朋友換擋。男朋友交接期間,有的男朋友沒那樣灑脫的、有點戀戀不舍的,她也必然峻拒,一定準時拆夥,請君搬出家門。不料到了11月,約當農曆十月,所謂“小陽春”的月份,她這個月的男朋友,可愛無比,也愛她愛得異軍突起,手法之迷人,令她難以自持。例如這位男朋友,偷偷印了一本日曆,到了11月30日那天,他撕給這可愛的女孩子看,原來日曆上,每張都是一樣的,都是11月30日——他要用日曆證實,時光為我們永留、愛情為我們長駐。雖然如此,到了12月1日,排定12月份前來同居的新男朋友提著手提袋進門接班,雖然一看之下,就比不上這11月份的;雖然這女孩子對11月份的熱愛,溢於言表。可是,她還是決定送舊迎新,她強做無情、還是把甜蜜的11月,給主動結束了。這部電影英文原名是“甜蜜的11月”,中文譯名是“寂寞小陽春”,從原名和譯名上,就看出兩種不同的境界。“甜蜜的11月”是寫11月間的甜蜜生活、是指11月後的甜蜜回憶;但“寂寞小陽春”卻隻是指11月後的悵惘與哀愁,對女孩子說來是物是人非;對男孩子說來是時過境遷;對兩個人說來是空留回憶、生離死別。早在看這部電影前許多年,我就有一首看來玩世的詩:“三月換一把,愛情如牙刷,但尋風頭草,不覓解語花。”在基本理論上,我的詩境其實正與這部電影暗合,我那種強製性的三月一換的愛情方法論,正是這個可愛的女孩子一月一換。但在理論的堅實方麵,我比她強,因為她是在得了絕症以後才如此絕情、如此想以最後的人生歲月,生張生魏一番,在快速送往迎來之中,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早知死之將至。及其所之未倦,情隨人遷,不遑感慨矣;而我卻未得絕症,即欲生分,與人之相與,俯仰三月,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舍萬殊,情人不同,但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移情別戀,早在太上境界之中。古人說太上忘情,其實忘情不是不去戀愛,而是戀愛中能夠及時斷情絕情。第一流的愛情往往是短暫的、新奇的、淒迷的、神秘的……當兩人相處得太熟太久的時候,第一流的愛情,就會褪色。愛情的墳墓,豈特結婚而已,不講技巧的超過三個月,墳墓的土壤,就開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