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挑著眉頭,哼了一聲道:“姨娘有事便當著我們說吧,犯不著哭哭啼啼的,沒的失了體麵。”趙姨娘噎了一聲,正沒了別話答對,便說道:“太太疼你姐姐,越發該拉扯拉扯我們。誰知她隻顧討太太的疼,就把我們忘了。”賈環道:“哦?我們都是太太的孩子,姐姐是女孩兒家是應該多偏疼些,怎麼就扯上拉扯你我身上來?我是個爺,又不是什麼奴才秧子,犯不上讓姐姐這般。”探春見賈環是個明事理的,懂得來護著自己,心裏倒也沒那麼生氣了,隻輕輕擦拭著眼角。趙姨娘氣的呆了半晌,方拍著大腿向探春哭號道:“你們兩個翅膀長硬了,愈發看不上我這個姨娘了。如今你們舅舅死了,你又管家,讓你多給了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們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無處使。姑娘放心,這也使不著你的銀子。明兒等出了閣,我還想你額外照看趙家呢。如今沒有長羽毛,就忘了根本,隻揀高枝兒飛去了!”這話甚是打臉,探春又素日是個好強的,哪裏聽得這話,還沒聽完人就已氣的臉白氣噎,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賈環擔心的看了探春一眼,又皺著眉頭問道:“誰是我們舅舅?我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哪裏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您是我們的姨娘,我們素習按理尊敬,怎麼愈尊敬愈敬出這麼些親戚來了?虧你還是我們的姨娘,姐姐管家不易,你不說幫著幫襯幫襯,好歹也別給姐姐添麻煩,這樣子給姐姐沒臉,哪個就能高看你一眼了?幸虧我和姐姐是個明白的,但凡糊塗不知理的,早急了。”探春聽這話正說到她心坎子上,那淚珠滾落的愈發快了。李紈急的隻管勸,趙姨娘則啞口無言,手腳無措。
賈環又叫了趙姨娘的丫頭小鵲過來,“姨娘傷心傷的糊塗了,你也不好生服侍著,還不快把姨娘送回去。”小鵲慌的連忙扶了趙姨娘要出去。賈環見趙姨娘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驚慌模樣,知道剛才的話對她來說也重了些,遂歎了口氣道:“姨娘等等”,從懷裏掏出個荷包出來,遞到趙姨娘手裏,“這裏麵有五十兩銀子,好歹算是我和姐姐的一份心,姨娘先拿回去用吧!”趙姨娘捏著手裏的荷包,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探春見了心裏也不舒服,讓侍書也取出自己攢下的月銀給了趙姨娘,口裏隻道:“姨娘生了我們姊弟兩個,哪出缺了少了隻管開口說出來,我們有的自然不會讓姨娘短了去,隻是往後姨娘也體諒我們姊弟一番。”趙姨娘在這一瞬突然感覺,自己的所無所謂好像確實給兩個孩子添了不少的麻煩,他們兩個雖然不願承認自己的庶出身份,但他們打心裏還是對自己好的,以前是自己太過愚蠢,以為探春不養在自己身邊,已經忘了自己這個親娘了,所以自己才想法設法的給她難看,讓她想起來自己的身份。趙姨娘淚水刷刷的掉了下來,忍不住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小鵲慌忙跟著後麵扶著一路去了。
賈環見趙姨娘不再找探春麻煩,便對探春笑著作了個揖道:“姨娘是個嘴硬心軟的,日後再得罪了姐姐,姐姐可別和她一般見識。”探春抹了眼淚道:“她是你我的姨娘,我如何能跟她置氣。好兄弟,快回去溫書吧,有喜歡的字帖你隻管上我那去拿。”賈環笑眯眯的答應了,又和李紈道了一聲擾,方才起身走了。忽聽有人說:“二奶奶打發豐兒姑娘說話來了。”李紈見豐兒進來,因問她來做什麼。豐兒笑道:“奶奶說,趙姨奶奶的兄弟沒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舊例,若照常例,隻得二十兩。如今請姑娘裁奪著,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淚痕,忙說道:“好好的添什麼,姨娘剛才也不過是來問上一聲,剛才我和環兒又貼補了些送去了。你主子真個倒巧,叫我開了例,她做好人,拿著太太不心疼的錢,樂的做人情。你告訴她,我不敢添減,混出主意。她添他施恩,等她好了出來,愛怎麼添了去。”豐兒一來時已明白了對半,今聽這一番話,越發會意,見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往日喜樂之時相待,隻一邊垂手默侍。
時值寶釵也從上房中來,探春等忙起身讓坐。未及開言,又有一個媳婦進來回事。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個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鏡等物來。此時探春因盤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沐盆,那兩個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著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豐兒見待書不在這裏,便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麵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麵盆中盥沐。那媳婦便回道:“回奶奶姑娘,家學裏支環爺和蘭哥兒的一年公費。”豐兒先道:“你忙什麼!你睜著眼看見姑娘洗臉,你不出去伺候著,先說話來。二奶奶跟前你也這麼沒眼色來著?姑娘雖然恩寬,我去回了二奶奶,隻說你們眼裏都沒姑娘,你們都吃了虧,可別怨我。”唬的那個媳婦忙陪笑道:“我粗心了。”一麵說,一麵忙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