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2章(3 / 3)

楊安之道:“這個令也沒趣得狠。”秋穀道:“你們要行有趣的酒令,我倒帶著一付酒籌在這裏。本來是一個朋友托我作的,後來這個人到關東去了。這付酒籌剛剛帶在這裏,行起來卻狠有些味兒。”眾人聽了,便問是什麼酒籌。秋穀道:“這付籌上都刻著《石頭記》的人名,下麵刻著四六評話,應賀應罰,也都注在上麵。”眾人聽了都大喜道:“你快去取來,我們行個新酒令也好。”秋穀聽了,便叫家人回去,把箱子裏頭的一付竹籌立刻取來。

家人去不多時,果然取來送上。大家爭著看時,隻見一個大大的竹筒,裝著滿滿的一筒竹籌,雖然是竹的,卻雕得十分工致。眾人要去拔出籌來看時,秋穀攔住道:“預先看過了沒有什麼趣味,我們慢慢的抽就是了。隻是你們既要行這個令,卻要推我做個令官,大家都聽我的號令行事。”眾人道:“這個自然。”秋穀便把這個竹筒放在中間,口中便道:“我是令官,該應自令官左首的人行起。”

方小鬆正坐在秋穀左首,便揎拳擄袖的掣了一枝出來,口中說道:“要掣一個好的,不要受罰才好!”大家爭著看隻見籌上刻著幾行字道:史湘雲豪情弱質,俠骨柔腸,楚山縹緲之雲,湘水瀠洄之恨。玉山頹倒,香留芍藥之茵;寶月溫存,春入衡蕪之夢。得史湘雲者,合席皆賀兩杯,自飲兩杯。量洪者與湘雲對飲一杯。

如座有寶玉,寶玉應為湘雲斟酒;除賀酒外,再與湘雲對飲一杯。遇寶釵、黛玉,與湘雲對飲一杯。

秋穀看了笑道:“你抽著了史湘雲,卻沒有什麼累贅,不過吃幾杯酒就是了。”方小鬆道:“這個時候橫豎沒有寶玉在這裏,我吃過了三杯令就是了。”秋穀連忙道:“這個不能,要等大家抽齊了才算的。如若不然,那先抽的人豈不是占了便宜,遲抽的人豈不是吃了虧麼?”大家聽了,都點一點頭。

第二個便是楊安之,也抽出一枝籌來。眾人大家看時,隻見刻著道:薛蝌千裏京華,三年荊棘。花空散雨,絮不沾泥。裙布釵荊,宜室宜家之夢;吹簫引鳳,式金式玉之音。得薛蝌者,合席皆賀一杯,自飲一杯。遇薛蟠,亦與薛蝌對飲一杯。如座中有夏金桂,作怒容,不飲。

第三個便是戚珍三,恰恰掣著了薛蟠,上麵刻著道:霸王雅號,壯士雄風。河東之獅吼無常,郭外之南風不競。

貂裘走馬,章台楊柳之雲;鴛錦纏頭,綺閣湘桃之月。得薛蟠者,合席不賀,自飲一杯。懼內者與薛蟠對飲一杯。遇寶釵、寶玉,對飲一杯。遇夏金桂,當低眉承睫,親敬三杯,薛蟠自陪一杯。如遇柳湘蓮,應飲醬油一杯,並受打三拳。

戚珍三道:“這個雖然累贅,隻要座中沒有柳湘蓮、夏金桂就是了。但是這個吃的一杯醬油,是個什麼道理?”秋穀笑道:“這個醬油,是那葦根下泥水的替代品,你難道不知道麼?”眾人都哄然笑起來,都說這個替代品想得狠好。

第四個就是主人黎軍門,伸手掣了一枝籌出來。戚珍三一眼看見,便嚷道:“完了!完了!”眾人大家連忙看時,原來奇巧不奇巧的,黎軍門剛剛掣著了柳湘蓮,眾人都不覺哈哈大笑。隻見上麵刻著道:酒人唐突,怒揮子路之拳;鳳女離魂,愁灑荀郎之淚。高情照日,俠氣淩雲。萬金寶刃,縱橫秋水之光;滿馬春愁,撩亂繡鞍之影。得柳湘蓮者,合席皆賀兩杯,自飲一杯。習武者與湘蓮對飲一杯。遇寶玉、秦鍾,對飲一杯。遇尤三姐,受罰一杯。

黎軍門看了笑道:“這倒很爽快。”

第五個便是陸善卿,剛剛掣了一枝出來,自己一看,便“呸”了一口,要仍舊放進筒去。早被黎軍門一把搶了過來,大家看了一看,不覺又笑起來。原來這個陸善卿剛剛掣著了個夏金桂,上麵刻的按語道:香囊叩叩,未銷真個之魂;鴛夢沉沉,推出窗前之月。芳心無主,春色難銷。熏衣理鬢,長窺宋玉之牆;撩雨撥雲,願作陳平之嫂。得夏金桂者,合席不飲,夏金桂受罰一杯。有外遇者,與金桂對飲一杯。遇薛蟠者,作怒容,嘿飲三杯。遇寶玉,作媚態,對飲一杯。遇薛蝌,作媚態,牽衣握手,親敬三杯,薛蝌不飲,金桂作眉語自飲。

大家看了,都笑道:“這個令兒狠有趣味,今天我們倒要看看陸善翁的媚態如何?”陸善卿和戚三珍都發急道:“怎麼今天這個令兒專專的和我們兩個人作對?這是個什麼道理?”大家聽了,又笑個不祝。

第六、第七就是江伯臨、江仲吉兄弟兩個。江伯臨掣著了李綺,是大家公賀一杯,自飲一杯。遇李紈、李紋、邢岫煙、薛寶琴,各對飲一杯。江仲吉掣著了柳五兒,是大家公賀一杯,自飲一杯。遇寶玉、芳官,對飲一杯。遇林之孝家的,當受罰一杯,俯首低眉,安坐不動。江仲吉看了笑道:“隻要巴著章秋穀不是林之孝家的,我就不怕了。”

臨了兒,秋穀吃了一杯令酒,伸手掣了一枝出來。大家看時,隻見刻著道:探春輕盈二八,正當瓜字之年;霹靂一聲,飛出巨靈之掌。明明如月,婉婉當春。東風紅杏,移來上苑之花;鳳閣鸞台,嫁得金龜之婿。得探春者,公賀兩杯,自飲一杯。有功名者,與探春對飲一杯。官至一二品者,與探春對飲合巹雙杯。

遇寶玉、寶釵、黛玉,對飲一杯。

秋穀看了笑道:“這真真是作法自斃了。”座中的幾個客人,剛剛的都是廣東候補官,黎軍門又恰恰是水師提督,秩居一品。秋穀隻得和眾人對飲一杯,又和黎軍門對飲兩杯,笑道:“這個令官吃虧得狠。”

秋穀過了令,便是方小鬆的史湘雲,座中止有章秋穀和黎軍門兩個酒量大些,便三個人大家照了一杯。又輪著楊安之的薛蝌,大家公推黎軍門和方小鬆兩個是有賢內助的,兩個人便吃了一杯。第四個戚珍三的薛蟠,大家說楊安之和江伯臨有些懼內,要他們兩個人吃酒。他們不肯吃,便也隻得罷了。秋穀便拿起席上的醬油碟子來,倒了滿滿的一酒杯要戚珍三吃。大家都望著他笑。戚珍三皺著眉頭勉強吃一口,幾乎要吐出來,便道:“我情願多罰幾杯酒罷,這醬油委實的難吃。”大家聽了,又都笑起來。秋穀那裏肯依,道:“酒令嚴如軍令。你一個人不遵令,別人就都要不服令官的號令了。”戚珍三沒奈何,隻得咽著氣,把一杯醬油吃了下去,眾人看著笑個不祝第五個黎軍門的柳湘蓮,習武的人止有秋穀一個,便吃了一杯。黎軍門又走過去,把戚珍三背上輕輕的打了三下。第六個輪著陸善卿的夏金桂,大家都知道章秋穀和楊安之、方小鬆三個都是有外遇的,派著他們都吃了一杯。戚珍三便走過來,恭恭敬敬的敬了陸善卿三杯。陸善卿笑了一笑,被章秋穀罰了一杯,說要作怒容,不準嘻笑。戚珍三的酒敬過了,便該陸善卿去敬楊安之。陸善卿作難了一回,知道強不過去,隻得斟了三杯酒,笑盈盈的走到楊安之身旁,拉著他的手,把酒杯放在楊安之唇邊。楊安之果然作出怒容,推開不飲。陸善卿又把第二杯酒送過來,斜著眼睛釘了他一眼。楊安之隻不開口,坐著不動。陸善卿便取過酒杯,剛要吃時,秋穀在旁說道:“你這個眉語要好好的做,做得不好是要罰的。”陸善卿把雙眉一動,望著楊安之把眼睛飛了一轉。秋穀看了,不覺喝一聲彩,大家也都叫起好來。

這一席酒隻吃到日色平西,這個酒令直行了四五轉,行出許多笑話來。大覺都十分高興,盡歡而散。章秋穀同著方小鬆一同回去,方小鬆便問他道:“你既然不愛酒令,為什麼今天這般高興起來。”秋穀笑道:“這裏卻有一個道理,萬一個將來有人把我們的事情編成小說,這個酒令的一門卻是少不得的。我不過和那做書的人預備一個地位罷了。”

隔了幾天,又有幾個同鄉公請章秋穀在紫洞艇上和他接風。這個紫洞艇差不多就是西湖的遊船一般,裏麵卻是一色紫榆嵌螺甸的桌椅,錦幃繡幔布置得簇簇生新。又叫了許多廣東本地倌人和幾個外省馬班子裏頭的姑娘前來陪酒。秋穀看那些廣東倌人時,隻見一個個都是寬衣博袖,大腳花鞋,麵上搽得雪白的一臉鉛粉,連嘴唇都搽得白了,卻沒有一些兒胭脂,好象《三上吊》裏頭的縊鬼一般;更兼體態生硬,身段倔強,見了人理都不理。秋穀見了,把舌頭伸了一伸。又看那班馬班子的姑娘時,見雖然有一兩個略略生得好些,卻沒有一些兒身段架子,比起上海的倌人,大不相同。正是:煙波萬重,蒼茫海上之槎;風月清宵,惆悵江南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