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於這樣陌生的喧鬧之中,阿醜隻覺頭開始作痛,思緒也變得遲鈍起來,不由喃出聲:“人好多,接下來該做什麼好呢……”
重竹在旁聽見,“哧”了一聲,“做什麼?兩位若想在這鎮上停留幾日,自然先要找家客棧打尖歇腳了。”
“客棧?”
話說到如此分上,這個莫名其妙粘上他倆的男子終於發揮了點用處。與初次進城的鄉下人(妖怪)不同,重竹一副見慣了熱鬧場麵的模樣,熟門熟路地領著兩人進了家客棧,要了兩間上房並吩咐送來熱水,他這才在樓梯口上斜著眼看兩人,“我一見紅蓮兄便覺親切得很,倒是願意與他同宿一間房熱乎熱乎。不過,若你們姐弟倆在一起慣了,我也不勉強。”
阿醜習慣了他陰陽怪氣的說話方式,也不生氣,道:“重公子言重了,平日裏路上投宿不方便,所以將就些。現在既有兩間房,我弟弟自然該與你同一間了。”
她隻覺累得很,巴不得早早洗去這一身風塵小憩一會,沒多想便讓小二領她去客房,隻是在進去前回頭看了一眼,見紅蓮還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她心裏一動,隨即便將多餘的思緒拋在了腦後。
真是累得很,仿佛這一路上便沒有坦然睡過一夜覺了。心情也大不如前了,初下山時,她與紅蓮雖也是走走停停沒個安歇,心裏卻無甚牽掛,還有些興致留意一路風景,說些閑話。可自那夜被人當成妖孽追趕後,整日隻是心神不寧,隻覺下一刻自己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都是因為與妖怪牽扯在一塊……即將睡著時,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很快便入了夢境。
夢裏她一人獨自佇立,前後皆茫茫一片,瞧不清方向。
我這是死了,還是仍活著?她茫然四顧,有些糊塗。心裏有個聲音說:“若陰蓸地府是這個模樣,那死也不可怕呀,何必苦苦掙紮,在人世殘喘苟延?”
不!她用力搖搖頭,生怕自個被這樣的想法拖了去。活著好,還是活著好,苦是苦些,可好歹仍有盼頭,死了……便什麼都沒了。這些年來,便是這信念支撐著她,不是嗎?
哦?你如今還會有什麼呢?那個聲音又道。
沒個容身之處,沒有家人,一不小心便要被同類當成妖怪驅逐。你想要的不過是日後嫁個老實男人,有隻簷片瓦遮擋風雨,安安靜靜生活,可你瞧眼下,有可能實現這樣的願望嗎?
她答不上來,隻是茫然立著,怔怔地想。
耳邊突地聽到有人喚她,她回過頭,見一個男孩遠遠朝自己奔來。竟是小侄子!
她忙彎身擁住他,又哭又笑。
小姨,我爹娘也在那邊!小家夥興奮地紅著臉大聲道。
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茫茫混沌中又現出兩個身影,遠遠站著,並不過來,她也直起身看他們。
嫂子仍是一副精幹模樣,神情淡淡,躲閃著她的目光。大哥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笨拙的笑容裏滿是愧疚。
他們也後悔了嗎?
曾經是那樣小心而辛苦地在一起生活……可是畢竟是一家人呀!她心裏,早就原諒他們了。
若自己也沒躲過災疫,如今該仍是一家人在一塊吧?這麼想著,不覺淚眼模糊起來。
心裏也明白這是夢,可是仍希望這個夢能一直做下去,並非因為夢太好,而是夢醒後的人世太累。
她幾乎是哭醒的,一睜眼便見屋內沉黑,心裏一驚,倒把方才的夢境忘了多半。
眼下是什麼時辰了?匆匆挽了發起身,推門一看,樓下店堂隻餘兩盞燈火,也無人聲,晚膳時間顯然已過了。他們來投宿時正過午,眼下……本來隻是想小睡一會的,沒料到就睡了這許多時辰。
阿醜歎一口氣,正要轉身回房,下麵卻有人出聲:“阿醜姑娘終於醒了嗎?”忙探頭看去,見紅蓮與重竹在沒有幾人的店堂裏占了一張桌子,正抬著眼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