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2 / 3)

耳中聽著他低啞生澀的聲音,樂萍兒心裏卻大大不是滋味。她瞪著他,恨恨地問:“你真的那麼討厭我?你真的那麼恨不得趕我走?你說,說你討厭我,那我以後就……就真的不來了。”

她原本倒是說得很大聲,說到後來,卻漸漸中氣不足了。不來,說的是很輕巧,可是,真正要做起來,她恐怕卻是辦不到的。

“我……”白衣人蹙眉,方自開口,卻被樂萍兒急急打斷。

“你不要說不要說,”幽幽地望了他一眼,樂萍兒委屈道,“你不要說了嘛,人家不要聽!”

“樂……萍兒。”不甚熟稔地喚出她的名字,他抬眼,“有很多事你還不明白,你還……太小。”

“我不小了!”樂萍兒抬起頭,很驕傲地說,“人家已經十五歲了。不過爹爹說,我已經比大多數年過五十的人都厲害了。你相不相信,人家可以打敗十頭老虎!”

“我信。”白衣人點頭。

十五歲。十五歲他也才初出江湖,也曾相信自己能夠打敗十頭老虎。那時,當真是少年意氣,慷慨激昂,一路走來,踏遍青山萬裏,笑對諸侯將相。雖也偶爾遭受挫折,卻從來都相信沒有什麼事情是真正解決不了的——少年人,總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誌氣。

“你信就好。”樂萍兒嗬嗬笑了起來,“你跟我離開這裏,我一定會讓你很快樂很快樂的。”

白衣人淡然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你要相信人家啦。你知道嗎?外麵真的很好玩!我在山上的時候從來不知道外麵那麼好玩。那次我經過一個小鎮啊,看見……”樂萍兒正要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卻忽然住了口,嘀咕道,“又有人來了,一個是大總管,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誰。哎呀,真討厭。我走了。”

說完,她一溜煙地就帶上門跑了。

跑出屋外,樂萍兒卻忽然停住了。她現在都已經不是洗衣房的丫頭了,能跑到哪裏去呢?而且,大總管日日來到這裏,卻是為了什麼?嗯,也許弄明白了原因,那人就肯跟自己走了也說不定。

微微猶豫一下,好奇心終是占了上風,樂萍兒提氣,輕輕悄悄落在小樓屋頂,尋了個隱蔽的位置趴下,然後伸出小小的指頭,像戳豆腐一樣輕鬆地在瓦片上戳了個小洞,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候大總管的大駕。

大總管明嘯天很快就出現了。奇怪的是,他手上竟然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藥碗。這實在和他威嚴肅然的形象有點不太搭界。

跟在他身後的是個女子,發色泛著淡淡的棕紅,似乎不像是中原人。樂萍兒很大方地承認,這女子是個大美人,不但是個大美人,還是個絕世大美人。不過,這樣的大美人,她卻從來沒有在天涯穀見過。

他們一前一後進入小樓。

嗯,這事情似乎越來越好玩了。樂萍兒兩眼放光,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趴在那裏,透過小孔,向內望去。

明嘯天行到榻前,傾了傾身子,恭恭敬敬地對白衣人喚道:“公子,您的藥。”

白衣人眉目不動,靜靜地靠在那裏,似乎對他的到來毫無所覺。

明嘯天似乎也早已習慣了,神色自然地直起身子道:“公子,請用藥。”

白衣人依然沒有理他。

樂萍兒趴在那裏看著,心頭忽然舒服起來。原來他並不是不理她,而是,他對誰都是那麼不冷不熱的。不過,她幾乎立刻就不舒服了,因為她居然聽到一陣笑聲,很妖冶的笑聲!

是那棕發女子在笑。她就這樣笑著,走到榻邊,自明嘯天手上輕輕接過藥碗,在榻上坐下。她坐的,正是樂萍兒向來坐的地方。

樂萍兒忽然覺得那女人不美了,一丁點也不美。

棕發女子托起白衣人的身子,將藥碗湊進他的唇畔道:“公子,你莫要為難我們,將藥喝了罷。”

說罷,她手底微一用力,一碗藥就這樣被硬灌了進去。

白衣人的麵上驀然起了一抹丹朱似的紅暈,禁不住嗆咳起來。片刻之後,紅暈褪去,額際卻隱隱現出一層薄汗,臉色也是駭人的青白。

“這不就結了。”棕發女子輕佻一笑,將藥碗遞還明嘯天。

接過藥碗,明嘯天愣愣地站在那裏,並沒有說什麼,神色卻似乎有些尷尬。

樂萍兒卻幾乎要跳了起來,在她眼裏,這棕發女子忽然變得比毒蛇還要醜陋。強自按捺,她終是決定靜靜地看下去。她雖然還小,卻明白在這個時候容不得她衝動。

“明大總管,你還愣在那兒幹什麼?你們穀主是怎麼交代你的,還不對君公子開口?你要知道,父王可已經等不及了。”棕發女子撥了撥長發,說道。

“可是……”明嘯天猶豫著,不是他不開口,而是即便開了口,又有什麼用?那人的性子,他還不清楚嗎?要不是明知是在討沒趣,穀主他自己豈會不來?

“可是什麼?好,你不說,我說。”棕發女子潑辣地瞪了他一眼,回眼對白衣人道,“君公子,這兵符在你手裏也沒什麼大用,不如交給我們,也皆大歡喜。”

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似的,白衣人神色不動,默然無語。

明嘯天早已料到這個局麵,袖手而立,看這棕發女子如何收場。

吸了口氣,棕發女子柔聲道:“君公子,你留著這什物,又有什麼意義?交給我,我一定讓他們放你離開,你的眼睛,我也一定給你醫好了,好嗎?”

徐徐抬眼,白衣人浮起淡淡一抹笑意,卻依然什麼都沒有說。

棕發女子卻怔住了,那眼光,泛著清,泛著冷,泛著隱隱的傲氣。而那樣的眼睛,怎麼竟可能看不見?她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良久方自回過神來,卻又湧起一股怒意——他憑什麼用這樣的眼光看他,憑什麼?

“君雲然,你莫要忘了,你已不是什麼天涯穀穀主,更不是什麼素衣侯。現在你的性命在我手上,我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她冷冷開口,一手扣住他的右腕,一股陰毒的掌力已然逼入他體內。

君雲然合上眼,神色寧定,安然地靠在那裏,臉色卻泛了青,冷汗順著額際涔涔而下,呼吸漸漸急促,卻隨即又輕淺下來。

“公主不可!”明嘯天急呼,同時一股真力已朝君雲然體內運去。君雲然絕對死不得,他若死了,隻怕穀主一樣要他陪葬。

樂萍兒隻覺得腦子裏轟地一聲,什麼都亂了,小樓裏發生的一切都再入不了她眼底。她滿腦子隻有三個字——君雲然。

君雲然君雲然,她從八歲開始就立誌要打敗的君雲然,她四處尋找皆無所獲的君雲然,居然就在她眼前,居然就是這清冷如秋末殘楓的白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