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樂萍兒一邊哼著歌,一邊洗著衣服,誰知洗到一半,她的心底沒來由地生出一種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想念,那股想念強烈得令她自己都吃驚起來。雖然她已經很努力地克製自己了,但她還是很想很想,很想很想見他!最後,她決定跟著自己的心意走。
靈動的眼珠子溜溜轉了一圈,捏了捏鼻子,她大聲地哭了起來。然後,她就這麼扔下一盆子衣服,哭著跑到張嬤嬤那邊,可憐兮兮地說著家裏出了大事,一定要她回去。
張嬤嬤又心疼又不舍,趕緊為她收拾了東西,給足了銀兩,一路哄著,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出天涯穀,臨別還不忘吩咐她處理完家事就立刻回來。
拜別了張嬤嬤,樂萍兒三下兩下把眼淚抹幹,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運起輕功,就往後山跑去。雖然是白天,雖然她用的還是老法子,她一樣輕輕鬆鬆地過關斬將,到達小樓。
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來小樓見他,他雖是有些訝異,卻什麼都沒有問。
在他身邊坐下,樂萍兒道:“人家把洗衣房的差事辭了,你都不知道哦,張嬤嬤有多舍不得我呢?不過我真的很想早早來看你嘛。以後我白天也可以在這裏了。”
白衣人麵上似是閃過一絲異色,卻隨即很清很淡地笑了一下。
這笑不過是一閃而過,幾乎是立刻就斂去了。然而,樂萍兒卻看得很清楚,她不禁微張了小嘴——好漂亮!那麼清淨溫暖的笑容,似是可以掃盡一切陰霾,撥雲見日一樣的清淺笑容啊。
“你……笑起來很好看很好看。”樂萍兒怔怔地道。
白衣人無語,隻是靜靜用很朦朧的眼光看著她。
“你說話好不好。”樂萍兒側頭,望著他問道,“我說過今天會來問你的名字的。你告訴我好不好?”
白衣人垂眼,並不說話。
愣了一下,樂萍兒咬咬下唇,接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每天晚上大總管都要到這裏來。他究竟來幹什麼呢?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裏呢?”
依舊是死寂一樣的沉默。
“你……嗚……”問了半天,卻得不到半點回應,樂萍兒不禁難過地哭起來。她今生從來沒有對哪個人這麼好,可是,他卻總是愛理不理的,甚至連話都不屑和她說。這算什麼嘛!她從小就是在爹娘的嗬寵下長大的,下山之後,更是人見人愛,從來沒有誰給她臉色看。現在,他竟這麼冷落她,怎不叫她委屈萬分。再怎麼樣,她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更何況又沒有哪裏得罪了他,越想越委屈之下,她竟哭了起來。
“別哭,唉,你……別哭了。”低柔的,帶著生澀的聲音,流露著一絲暖意。
“嗚……”樂萍兒抽噎著,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巾,遞到他麵前,“你幫我擦,人家就不哭了。”
白衣人卻沒有接她的手巾,隻是溫言道,“你莫哭了。”
“嗚……你幫人家擦嘛。”又將手巾遞上幾分。
怔了一下,白衣人終於伸出手來,她不由破涕為笑,把手巾塞到他手裏,然後把臉湊過去。
輕柔的手巾擦在臉上本該是開心的事情,然而,樂萍兒愉快的神色卻忽然僵住了。
不錯,他是在為她擦拭,但擦的卻是她的唇畔,嘿!他以為他在擦什麼,口水嗎?
怔怔地望著他,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驀然閃過,她傾了傾身子,將臉側開。他手中的手巾,卻依然在原地擦過。
他也感覺到了不對,伸出的手收了回去,靜靜擱在膝上,清雋的麵龐依然沒有什麼神情。
樂萍兒微顫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美得如夢似幻的眼卻毫無反應。
用力咬住下唇,她顫顫地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
沉默著,當樂萍兒以為他再不會回答她時,他靜靜開口:“你猜得不錯,我……看不見。”
“什麼時候看不見的?”樂萍兒問道。她幾乎不能相信,那麼美的一雙眼睛竟然看不見。這算什麼,老天的玩笑嗎?
“很久了……該是,有五年了。”他垂眼,說得淡然,順手將手中的手巾還給她,“你的手巾。”
“噢……”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樂萍兒木然地將手巾接過,眼光不經意地掠過他的手腕,卻忽然又是一驚。
她一把扣住他的右腕,掀開雪白的衣袖,果不其然,他如玉的腕上赫然是一道猙獰的刀痕。
“你做什麼?”白衣人輕叱道,“還不放手。”
樂萍兒果然放了手,卻又去擒他的左腕。感覺到手底的掙紮,她卻毫不理會,依然掀開他的衣袖。果然,左腕上也有一模一樣的一道猙獰刀痕。
難道?樂萍兒被自己的想法駭住了,一彈指封住白衣人軟麻穴。
“你……究竟要做什麼?”幽冷的聲音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
“我隻是要看看,看看你身上究竟有多少傷。”樂萍兒微一咬牙,揭開蓋在他下身的被褥。她撩起白色的褲腿,他的右足足踝上,竟駭然也是一道刀痕……左足亦然!
顫抖著,樂萍兒以手掩口,下唇已被她咬碎,血絲滲了出來。難怪他的眼神總是那麼朦朧,難怪他手底的氣力那麼微弱,難怪他總是倚在榻上從不起來。原來,事實的真相竟是那麼殘酷。
她伸手,為他蓋上被褥,然後,伸手探下他的衣襟。
“別……”白衣人低弱地搖頭。
樂萍兒並不理他,自顧自解開他的衣帶。
“你……罷了。”白衣人一歎,靜靜合上雙眼。
這一揭之下,樂萍兒卻再次倒吸一口冷氣。他秀致的鎖骨上,竟赫然扣著兩枚泛著森冷光芒的鐵環。鎖骨處的肌膚似乎被抹了什麼藥物,並不腫脹潰爛,然而,被鐵環扣牢的鎖骨,卻已泛黑。她小心地試探,想要看看是否可以取下。但方自輕微碰觸,他的麵色卻已是泛了青,身體不由一陣劇烈地抽搐。
樂萍兒駭然,不敢再碰。目光自鎖骨處移開,不過輕輕一掠,便已發現他胸膛之上滿是鞭痕烙痕,以及刀劍的創口。怔然地為他掩上衣襟,又彈指解開他的穴道,樂萍兒一時間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一向相信人性的善良,卻不知道,人世間竟有這樣殘酷,這樣醜惡的折磨。那他為什麼竟還可以對她笑,那麼雲淡風清的笑?!
沉默良久,他淡淡地道:“你離開這裏吧。”
“我不要!我不要離開!我為什麼要離開?!”樂萍兒板起臉,大聲道,“除非……除非你跟我一塊兒走。”
顯是一怔,他並不明白這女孩在想些什麼,隻淡淡說道:“這裏,原就是你不該來的地方。你來了,已是錯了,不走,更錯上加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