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罵一邊笑。
盡管還維持著她那皇姑娘娘的華貴雍容模樣,但是言辭中隱隱有著一股不滿之氣宣泄出來。
富貴默默地聽著,不禁皺眉。
一杯酒也喝著沒有味道!
皇姑娘娘,天啊……
“我說……你……你這年歲能當……能當皇姑娘娘嗎?”富貴調侃道,揚眉嗬嗬大笑。
“唉……”宓寧實實在在地在他麵前歎了一口氣,轉著眼眸,眼神幽幽,“我父親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弟弟,後來當了王爺。先帝皇哥哥僅比我父親小了十歲,太祖皇帝年過半百便與世長辭,先帝二十二登基繼位,那時我的侄兒,侄女已差不多都已出世,而父親在五十五歲竟然迎來了我……你說,我這皇姑姑不是如假包換的?”
富貴怔了一怔,正色道:“你這話是說真的?”
宓寧瞧他神色有異,一時也不及深思,說道:“騙你……我不姓鳳!”雖然笑得還是嬌豔迷離,但語氣斬釘截鐵。
富貴一揚眉頭,竟然問道:“你……今年已過了幾度春秋?”
宓寧聞言,忽然想起了那天下午,他在和尚廟裏跟她說的那一番話——不由嫣然而笑,比起身後的明珠夜燈更加的明豔照人。
“你這樣胡作非為,可有想過你的父母沒有?他們若然知道,豈不為你擔憂?豈不為你傷心?養你如此,你竟然把自己送上絕路!第二,你看看自己,如今雙十未至,竟然學會了一身狡獪本事,到處捅亂子,一點也不懂得潔身自愛!第三,你如此任性胡為,是要挑撥起兩國戰亂的,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家國為重?就憑這三點,你這三下板子就不能輕饒!若還不知悔改,誰也解救不了你!”
“雙十未至……”宓寧低聲嚶嚀了一句,忽而抬起眼眸來爍爍動人,珠光閃閃,她坦言說道:“本皇姑……已經二十有餘了……有三了吧!”
她舉起酒壺自斟自飲,末了,低吟一句:“這年歲……連皇姑都不敢細數!”“哧”的一聲輕笑,年年春風意,歲歲數落萍。
竟有無限的傷感!
富貴一手伸出去,扶住她提壺的手。
宓寧抬眼,看見他眼中有溫柔安慰之意,淡淡地一笑,又是那一抹漫不經心的雲淡風輕,讓人心魂流轉。她搖了搖頭,笑道:“我已經不怨天尤人了!世上多少事都是無可奈何的,比如說,先帝並非不關心我,隻是那時我隻是一個十字出頭的黃毛小丫頭,他說日後總會給我尋一個文武全才的好郎君堪配得起我的,絕不辜負了上蒼賜予鳳家的這等美貌與聰穎……他這話是出於真心的……那時我能看得出來……”
聽著她緬懷往事,富貴微微點頭。
宓寧眼眸忽然水靈水靈的,仿佛要下雨,可是她一轉臉,一低頭,臉上,唇上,眉上又已有了笑意,繼續低低,幽幽地說,聲色婉轉動人:“隻是,隻是……他也料不到自己諾言未踐,便已身先去了!”她笑笑,笑容淡淡,宛如一朵輕經風雨變幻的天香,眼神悠悠,充斥對親人懷念之情,“父親,母親幾乎相繼離我而去,我的姐妹兄弟零落四方……更何況,皇家人一向恩情薄,權利為先,一家人各自成家後,聚多離少……從此我便孤身一人長住宮中。”
尾聲清風明月夜
此時,明月猶如遠古神癨一般照耀著人間的悲歡離合,默默無語,卻一如既往地穿透著千古的,世人不能破解釋讀的奧妙智慧,高高在上,俯瞰著人世間的萬物萬象。
月華清澄,如銀,似水。
宓寧舉酒輕輕呷了一口,於口中慢慢品味。
酸甜自知!
明珠夜燈在她身後,光線柔和地暈在她那一身黑沉沉的鬥篷上,恍如暈了一圈月影。
映得她細膩的手背,如玉暈生光,握住夜光杯的手指根根纖細如蘭花,異常的美麗。
她自己恍惚也看得呆住,驟然一抬下頜,使富貴眼前一亮。宓寧望見富貴的眼色,謔戲般一聲嗤笑。
“你可知道——在先帝病重的那一些日子裏,我才剛剛搬進皇宮,你說是天公弄人,還是真的有紅顏禍國這回事?”她平平淡淡地問,眼色寧定,悠遠,“前朝國師批我命中帶煞,視為不祥!建議讓我去守皇陵,不宜留在宮中,更不能將我這等不詳人載入帝皇家的史冊正典——甚至讓我棄父姓,從母姓——狐。”
富貴驟然想起,“原來……你的走馬燈說的事——便是你姓狐!”
宓寧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還不止這個!”
她神秘地一笑,語音不變,卻多了一份滄桑,眨眼輕問:“我的眼睛……好看嗎?你……是不是曾經在心裏叫過我‘狐狸精’?甚至現在的心裏還依然這樣想?”
富貴唇角含笑,避重就輕地柔聲說道:“你的眼睛……很美!”他伸手拿了一塊八寶糕輕嚐,眼眸含光暈笑。
“當年,就是為了這麼一雙眼睛,有人說我是狐狸轉世,將要禍國殃民的女子!更有人要將我處死,以防禍害……連病中的先帝,也默然允許了這事……”她緩緩地說著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曆,眼睛特別的幽邃清澄,閃過一瞬而逝的寂滅,“後來,我被我的侄兒所救……也就是當今皇上……鳳雲豐這個小子……當時我孤獨無援,求助無門……偏偏隻有他敢裝瘋賣傻,挺身抗旨,在皇陵的後山裏假扮太祖顯靈,唬得一幹人戰戰兢兢,神暈北轉……玄鳳城裏數他一個鳳大膽,小小年紀就會拿捏人心……還有一個……對了……那個跟屁蟲南弈那小子,也是一個就不怕捅了天的!”
說著說著,她倒是滿臉笑了起來。
氣色燦爛,
“後來,先帝在匆忙之間去了。一時時局緊張起來,各方爭權奪政的勢力蠢蠢欲動,到後來更是越演越烈,一場場腥風血雨,日月無光……”宓寧不堪回想地黯淡了神色,說道,“那段時間我一直守在皇陵裏,反而得到了平靜的日子。話說也巧,我師父就是那時候去皇陵盜墓的……”
她說著輕笑起來,兩眼明晃晃地照著富貴,唇邊似笑非笑,“乾坤雙寶,天地為家!”
“你……”富貴精神一震,奇道,“你……你師父是……”
“坤婆婆!”宓寧得意地笑了起來,神色鮮妍,“你師父的雙胞妹妹——坤婆婆!”
富貴一骨碌地把糕點咽了下去。怔了一怔神,大聲呼道:“怪不得!怪不得……你知道我這麼多的事情!原來是她——”
他仿佛害怕小氣計較的坤婆婆聽到似的,急忙抿住了嘴,但笑不語。
“好了……”宓寧眨著眼睛一笑,異常的俏皮,“該說的事兒也說了,該坦白交代的事兒,也交代了……接下來,該把正經的事兒辦一辦了!”
她一貫會引人上吊顛倒眾生地笑笑。
眼眸中又是那一股勾人的心思——
富貴心中怦怦直跳,不知道她又要耍什麼把戲?
隻見宓寧輕輕轉身,從身畔的沉木箱子裏——輕輕地托出一隻檀木芳香的雕花小匣子。
烏漆麵上排鑲嵌著金黃的寶石,雖不是多華貴,但做工精細雅致。
她雙手將它平放到桌麵上,淺笑嫣然。
明珠夜燈的火光在她狐媚眼角處,熠熠閃動,一排纖長的睫羽在絕色的臉容上投下層層陰影,這樣越使她有著一種妖異的美態。這女子天生姿容出眾,又因投在帝皇之家,身上帶著了不可更改的高貴之氣,無需錦衣玉食的襯托,也無法泯滅了她自身的驚人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