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花開人始還(3 / 3)

“他是故意的!”杜宇還沒有說完,雲蘿已經接口說道,“李伯伯是不是一早就有拉你下水的打算?他見你這孩子資質不錯,人又聰明機靈,想讓你替他們俠義宗臥底到錦衣衛,臥底到東西兩廠?哼,他這樣斷送了一個孩子的幸福,算什麼俠義?他俠義個……”

她說到這裏,突然警覺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杜宇默然看著她,隔了一會兒,拿肩膀在她肩上撞了一下,兩人便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我是不會怨他,他始終都是我的師傅。當初我不肯聽爹的話,不肯學杜家的金刀功夫,一定要跟他跑出去學三弦。這一條路,始終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一番話說得雲蘿心中一慟,情不自禁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明白,我明白。為什麼以前我都沒發現,你這個西廠的狗番子,本性這麼善良呢!”她歎著氣說。

杜宇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從懷中摸出一支點翠金叉,插在她的發髻中,然後低頭在她的如雲秀發中盡情地嗅了嗅。

其實她一天一夜沒有洗過澡,味道應該很難聞。她這麼想著,反手摟緊了他的肩頭,眼睛突然奪眶而出。

“我等你……不管你……回不回來!”

杜宇最終還是走了。

臨走之前,他將那張曾被雲蘿撕裂,最後又被他補好的繡帕,托周汝昌交拿給了雲蘿,並告訴她“上麵有字”。讓她有空的時候找周汝昌請教,便會知道,繡帕上女人真實的身份。

一直到三個月之後,雲蘿用心從周汝昌那兒習得了不少字。才看出來,那繡帕上字是:贈愛郎留念,譚曉清。

這位譚曉清姑娘,是譚一妹的異母妹妹,也是當今太子的心上人。杜宇本來不認得譚一妹姐妹倆,所以隻能憑著妹妹的畫像來找到姐姐,並護送這位姐姐上京。

其實雲蘿已經在自己心裏說過一萬次,她永遠不會再懷疑杜宇。

經過他為她扮女人,他為她唱三弦,他為她幾乎身死之後。她再也不會懷疑他所說每一句話。

而杜宇臨走之時,也曾對許諾,決不會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去娶袁秀清。他會在將譚秀枝送到太子麵前後,辭去西廠的職務,等到蓮子花開的時節,再回到秦去找她。

可是雲蘿心裏麵清楚,回家的念頭在他的心裏擱得太久,埋得太深了!真要等到他再回來,也不知是哪一年。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憲宗皇帝深駕崩。太子朱佑樘登極,改元弘治。

尾聲

翌年春天,又是陸安城外梨花開遍的時節。

某一天,久已不做捕快的雲蘿,手拿一卷《北西湘弦索譜》,坐在自家開的胭脂鋪子裏打盹。突然有差人來門前張貼海捕公文。

上前一看,榜文上寫著:大盜杜宇,於弘治二年二月初三夜入皇宮,偷竊國寶琉璃夜光杯。該賊原為西廠熟吏,知法犯法,膽大包天。現詔告天下共逐之。凡擒獲者,賞金百兩,為官者晉升一級。

人形畫像上是一個修眉俊目的青年人。那人的臉盤不大,鼻梁挺直,目光炯炯中居然帶著稚童一樣的頑皮。

“好了,好了!他當初從賊做到了官,如今終於又從官做回了賊!”雲蘿深情地用手撫摸著那畫像說。

這一刻,那畫像上的人分明隔她很遠,仿佛又隔她很近。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吵嚷。原來,是一群才從鄉校下學的書生相攜走來。

遠遠望去,人潮如織,中有一名白布蒙眼,身穿苧布甘泉衣,背背烏紅杆子三弦琴的男子。那男子隨人潮擁動而前行,邊走邊唱道:

別西灣,蓮子花開人未還。誰知相思深似海,平地水連天。十載音書慢消磨,家事國事共為難。思杜宇,憶嬋娟,情懷離絮斷雲煙。

雲蘿怔怔地聽那男子唱完,忽然快步上前,握住他的雙手,眼中噙淚,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分別才一年,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麼?”那名男子道。

“你的眼睛?”她伸手欲去摘下蒙在他眼上的白布條,卻被他阻住。

“沒有瞎!”男子微笑道,“隻是跟徐飛過招的時候,眼睛裏進了點毒煙,我有辦法治好。”

“啊呀,原來是他!那晚在劉家集莊園,他問我要麒麟玉佩時,我已經覺得他說話有點不對勁。我本想告訴你,可是不知道怎麼給忘了!”她懊惱地道。

“不要緊。反正我現在如約回來了,雖是遲了一點。”他說到這裏一頓,“對了,我回來的時候,順手……”

“要死!”他話還沒有說完,雲蘿猛地在踩在他的腳上,直痛得他哇哇大叫。

“進屋再說!”

兩人跟作賊似的,迅速鑽進了屋中。雲蘿關好房門,那名男子就靠在門板上笑道:“哼,你當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不過是順手拿了他一隻小玉瓶,好來裝我那些‘優曇婆羅’的仙花種。誰知道這個皇帝平時好說話,一聽我要走,完全不念舊情,一隻破瓶子也來和我計較,非把我當作汪洋大盜給辦了!”

“行了行了!你家裏窮得連一隻瓶子都找不出嗎?非要盜皇宮大內的東西!”雲蘿笑著捏捏他的鼻子。

“家裏?家裏有這樣的上好的玉瓶子嗎?你翻出一隻來我瞧瞧。”他不依地說。

“我說你家,翠華山杜家!”話一出口,雲蘿忽然住嘴。

他現在正被人通緝,最好的藏身之處應該是翠華山,怎麼會跑到秦城來呢?

唯一的原因隻能是:他最終未能如他老子所願,娶了那位姓袁的姑娘,以至於有家歸不得。

而他如今之所以被朝廷追緝,之所以有家歸不得,原來就是為了信守他當年對她的允諾呀!

想到這裏,萬千感慨齊上心頭!剛想對他說點什麼,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她問。

“姓杜的烏龜王八蛋,快出來受死吧!”門外一個人捏著嗓子叫道。

“去你娘的!你是誰?居然敢打上門來叫我男人出去受死?!”雲蘿怒吼一聲,衝到櫃台上隨手抓起一把刀尺。

正要去開門,又聽門外那人又叫道:“老大,我這是先代你老子打頭陣!你老子說,這小子上次派人暗算他,射了他右腿一箭,害得他在興王府白吃幹飯幹瞪眼,受了好幾個的窩囊氣,現在該是他找回來的時候了!你等著,他馬上就到!”

“啊呀糟糕了!我爹要來了,現在怎麼辦?”雲蘿焦急地轉向杜宇道。

“跑吧,這次我們一起!”

“一起上哪裏去?”

“天涯海角去,做我們的賊公賊婆去!”

“啊——好,好,賊公賊婆就賊公賊婆!”

跟著,“轟”的一聲巨響。雲家胭脂鋪的後牆被人撞開一個大窟窿。

兩道人影快似閃電,一溜煙兒消失在後巷的人潮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