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事的,他隻是跟你開個玩笑。”
周汝昌扔下這句話之後,就離開了大牢。讓雲蘿留在女監中,慢慢去體會杜宇的用心。
暴雨過後的陸安城,暑氣漸漸消退,到了夜間,居然有一絲刺骨的陰涼。
雲蘿和衣躺在一張蒲草墊子上,瞠大了眼,想把這一兩日間所發生的事情經過理順。耳中聽到看守她的獄卒們談話,才知道那個打傷杜宇的怪老者的名號,叫做“三湘怪叟”。他在傷了杜宇之後,似乎也擔心翠華山杜家會找他算賬。於是帶領三個小輩倉皇遁走,因此,嚴鋒帶來的火槍手,才能輕易地打散餘下來的流民。
不過,令雲蘿覺得意外的是,不知道為什麼,陸安城本身,並沒有像黃縣傳來的消息所說那樣,遭受流民的攻擊。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能留著這座牢房,來關她。
一夜輾轉難眠。
第二天剛到辰時,牢頭告訴她,一個滿麵鉛粉的紅衣老婊子要來探視。
衙門從來沒有這麼早就許人來探監的例子。
正在奇怪,發現來人竟是紅姑。
到底是久經江湖的厲害角色。紅姑一進來,見到她也不囉嗦,徑直往她跟前扔出一本折子。
“我不識字!”她道。
那紅姑便老大不情願地撿回折子,照著上麵寫的一樁樁、一件件地念給她聽。
折子上計有:南珠十斛、珊瑚五對、錦裘十件、綢緞五十匹、黃金二百兩……各式珍寶綾羅,生活用品,應有盡有,價值不菲,但最稀奇的是,居然還有一對鵝公鵝母。
稍一想,她明白了,這應該是一份納彩的禮單!
果然,紅姑隨後又從袖中抽出一張寫滿字的紙,告訴她這是婚書。
“杜三公子說了,除非你答應簽下這份婚書,立即與他成婚,他才肯放心讓你從這裏走出去。”紅姑指著牢門說道。
“走出去?走到哪裏去?”她冷然問道。
“翠華山杜家呀!”紅姑將折子往她手中一塞。
哼,原來還是不讓她去追蹤譚一妹的下落!
“你告訴他,我不要這些玩意兒!讓他滾蛋!”她怫然將那折子扔回到紅姑的臉上。
“咦,你不要這些,你要哪些?”紅姑氣咻咻地問她。
我要男人!我隻是要一個完完全全,隻愛我一個人的男人!
可這種話,仍憑她怎樣大膽,也不敢公然說出口來!
“我本來就收了人家的賄銀,已經犯事了。他又叫周大人記上我一筆‘誣告反坐’,還要報給提刑按察衙門,難道這些都不作數麼?”她泄氣道。
“嗨!提刑按察衙門算個屁!三公子是什麼人?他是穀公公跟前第一紅人兒!”紅姑著說,一豎拇指,歪嘴斜眼地道,“穀公公又是什麼人兒?他是當今天子跟前第一紅人兒!”
“說來說去,也是一個賊!如果我是一個小賊,采花賊,他跟那姓穀的閹狗就是大賊、竊國賊!”她怒罵道。
有罪無罪,敢情全憑他一張嘴了!
“嗬嗬,姑娘膽子可真夠大的!不過,這件事你答應不答應吧,我得去回他一個話。”紅姑道。
“你跟他說,他有病!”雲蘿冷笑道,“他自己去追心上人好了,還怕追到了那個,失了我這個麼?天下哪有這種便宜事,好處都讓他占盡了!”
還找個老婊子來做媒,這種爛事也虧了是他,才想得出來!
“咦,原來你在擔心這個。”紅姑一揮手帕道,“不就是做小麼?你如果直接跟他說,興許他能讓你做大呢!”
“我呸!”雲蘿怒啐了那老婊子一口,“要做小的,你怎麼不去?我遇上他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哎,你怎麼就倒了八輩子黴?你看看城中各個大小財主們,哪家不是有三房五房姨太太的?上一任知州何大家的,還有九房姨太太呢!杜三公子是什麼身份?他多娶兩個,又怎麼不得了了?你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真是不識好歹!呸!”
紅姑撿起地上的折子,罵罵捏捏地站起來,捏著那空口白話的“婚書”,撅著屁股就朝門外走。
雲蘿看到她的肥屁股時,突然有一種撿起地上的蒲草墊子,砸扁它的衝動!
不是她不曉事理,也不是她不懂人情!當世的人,有幾個小錢的,哪個不是三妻四妻!可她就是覺得委屈!
她總在想,他喜歡她什麼呢?他喜歡她什麼呢!
她既不溫柔又不賢淑,如果隻是喜歡她漂亮,她總會年老色衰,或者還等不到那一天,他就會轉去喜歡別人。
譚一妹不就擺在那裏嗎?!
也不知道他是先喜歡上一妹呢,還是先喜歡上自己。她流著淚這麼想著。
再說,譚一妹是瑤人,據說他們瑤人的婚俗,都是一夫一妻的。他將來要娶了一妹,那還有她雲蘿什麼事!
她在為她和他之間的情事麻煩著。而另一邊,杜宇同樣在為他和她之間的事情煩惱著。
“你這些年在西廠做下的事,隻要不違道義跟王法,爹說了,可以不作追究。”杜霄的口氣好似的宣判。
“我也是俠義門人。做這一切,都是奉我師父之命,鋤奸為國,為生民請命,並非是為我了自己呀。”杜宇攤開手掌,辯解道。
“好吧,就算事情是像你說的那樣,但是爹又開出一個條件:你如果還想回家去,必須得同意和袁姑娘成親,以成全她的名節!”杜霄走到床邊,拍著他這個三弟的肩頭道。
“那怎麼行?二哥,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雲蘿,我怎麼可能娶她!我辦不到!”杜宇急道。
“這件事你必須得辦到!自己做過的事,自己要負責任!”杜霄口氣轉硬。
“當年是她自己掉進水裏去的,我根本什麼都沒有做過!”杜宇氣苦地道,“為什麼你們一直都不肯相信我?”
“你要我們怎麼信你?袁姑娘好端端的在家,是誰冒充大哥,寫信約她出去見麵?她又不是瘋子,見了你的麵,無緣無故就要跳河?哼!”杜霄突然搡了杜宇一把,生氣地背過身去,“這麼多年來,大哥跟爹因為你這件事,沒少慪過氣!不錯,爹是說過要殺了你的氣頭話,可是你失蹤九年,他就為你禁足在家中九年。母親更是為你夜夜落眼,茶飯不思。才四十出頭的人,已經滿頭白發。你在外逍遙這麼些年,有沒有想過他們?你小的時候不愛習武,喜歡學人家彈三弦,結果跟了一個下九流的琴師,做了他的徒弟……”
“二哥,你不能這樣罵我的師傅!”杜宇聽到這裏,再也聽不下去了。
當年翠華山下教書先生的女兒袁秀清,與他的大哥杜淩私訂終身。可袁秀清的父親貪圖浙江富賈孟員外的錢財,堅持要把女兒嫁去孟家。袁秀清托人帶信給杜淩,請他盡快向自己家中提親,誰知杜淩已被父親杜孟雄軟禁起來。
原來,杜孟雄認為杜淩與袁秀清相戀,事先沒有得到他的首肯,已屬不孝,現在袁家又不同意這門婚事,他杜家何必熱臉貼上人家的冷屁股?因此不肯同意。但袁秀清與杜淩都很著急。於是杜宇的師傅李三郎想出一個主意,讓杜宇冒杜淩之名寫信約出袁秀清,商量她與杜淩私奔的事。不料袁秀清到了翠華山的碧水潭畔,見麵與杜宇說不到三句,突然失足掉進河水中。杜宇來不及相救,已被私自逃出來的杜淩,及尾隨杜淩而來的杜孟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