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勢已如此,王上親自領兵伐之,猶是猛獅搏兔,練兵罷了。又有誰會不知趣的討嫌?
於是,在朝堂上下的一片阿諛逢迎之聲中,滿朝的文官武將,竟是罕見的口徑一統,行動一致。
脫下深宮之中層層疊疊的繁複禮服,穿上曾經遍染敵血的鎧甲戰袍。拋卻威嚴端正的裝飾,重新戴上那曾經威震整個草原部族的麵具。騎在高昂著頭顱的戰馬上,檢閱那支曾經與他一同饑餐肉、渴飲血的隊伍。
殺氣滿天,戰意高昂!
三天裏,尋故斬了工作懈怠,備戰不利的官員十數名,令滿朝文武皆膽戰寒驚。朝堂高座之上,北玄王魏幽的麵色沉靜如水,神情卻是冷若寒冰。
“李家乃吾北玄開國元勳之後,爵位傳至李靖為官亦有數十載之多,可恨他身負王恩,多年一力掌管戶部,又居國丈之尊位。此刻國難當頭之際,卻無絲毫忠君報國之念,競作貪墨受賄、克扣軍糧軍需之舉。實乃罪大惡疾,罪無可赦之人。今日殺其祭旗,以儆效尤。”頓了頓,滿意的看著階下早已跪不成跪,抖做一團的滿朝臣子們。
北玄王魏幽驕傲的宣告著,注視著,一個綿延數代,權清朝野家族在他王權之下的覆滅。
“念在其祖輩忠心可鑒,其又年老糊塗,免其九族同誅之罪,僅以抄家流放安南以示警惕。其女李氏,閨名安蓮者,因家教德行有失,不能秉承母儀天下之重任。特赦其削去宮籍,貶為庶民。令隨其母至安南行,以盡其孝。”
“明日辰時,全軍開拔。但有延誤軍情者,不問情由,不論身份,軍法從事。”
大軍出行本就諸事繁雜,禦駕親征更是如此。王上雖已下令,一切禮儀從簡,可又有那個臣子,膽敢真的不把君主的安危和威儀放在第一位來考慮?
三千修羅軍當年雖是抵禦蠻族入侵的先鋒炮灰,如今卻是貨真價實的北玄王近衛。黑衣黑甲,再加上精選出來的三千墨黑千裏駒。遠遠望去,僅憑著這軍威軍容,便足以震懾敵軍了。
細細的摩挲著手中的鳳凰玉佩,北玄王魏幽的臉上沒有了白日裏的莊重與冷漠。碧綠色眸子裏麵透出的,是帶著些許無奈的感懷。
鳳臨,鳳臨。當初她尖叫著從天而降掉在他的懷裏,他親口封諾她為“鳳凰天女”殿下,又改雁落城名為鳳臨時。想的不過是平息謠言、安撫人心罷了。
想不到,不知珍惜而失去了她的他,今日又要借著親自出兵鳳臨之舉,來做那平息謠言、安撫人心之事。
天賜“鳳凰”祥瑞,得之者可得天下啊!
他將這“瑞祥”親手送予南黎,南黎又因一場大火而失了“鳳凰”。
北玄與南黎,在那天下人的眼中,又究竟是哪個,更得天佑?
劫掠也好,臨城也罷,鳳臨此戰,對於整個北玄來說,敗不得。
“什麼?三座邊鎮竟是同時遭劫?”究其原因,竟是蠻族喬裝改扮,以行商之名預先混進城來,然後趁著夜半控製城門。兵不血刃,輕而易舉的入了城來。
然後一人數馬的蠻族一改往昔劫掠屠城之舉,竟是一邊高喊著“閉門在家者活,上街抵抗者死”,一邊直奔糧倉而去。前後不過一兩個時辰,就搬走城中存糧於馬上,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聽完詳情奏報,既便一貫冷靜如他,亦忍不住在氣憤邊鎮守備懈怠的同時,狠狠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倘若蠻族趁此夜黑風高之際,大肆放火焚城,掠劫屠殺。三座邊城啊,姑且不論損失多少人口、財富。既便他揮手之間覆滅草原又如何?失去了鳳凰天女的北玄,竟然連蠻族春天的劫掠都抵擋不住了嗎?縱使他有千言自辯,天下人又將如何看待,如何評述?
劫糧卻不傷人,行動之前,便為草原與北玄之間留足了妥協議和的後路。草原蠻族之中,什麼時候竟出了如此人物?
早先雖然聽聞冬季草原之上暴雪成災,可根據以往的經驗,他連同滿朝的文武大臣依然將精力全都放在了別處。草原上的那些蠻子嗎?待到十月秋收之時,再行計較亦不晚。
更何況有了那狼煙預警之法,提前數十裏便可發現敵眾,草原部落的騎兵擾敵之策便再也不能來去無蹤。
卻不防,蠻族今年竟然不惜馬力錢糧,不顧春天牲畜發情繁殖之天性,悍然相犯。
隻是,想不到,草原蠻族竟能找出如此人物來。高喊口號,不遇反抗決不殺人,亦不像以往一般放火劫掠。表麵看來是顧及到了他北玄民眾之舉,實際上卻是消匿了他北玄民眾的萬眾抵抗之心。
民性最愚,倘若長此以往,他堂堂北玄豈不是成了蠻族的田莊一般,想來就來,想走便走。
此次親征,他定要揪出設計此事之人,不能收用則殺之,以消北玄一統天下之大患矣。
“鳳臨去不得!”倉促而就的簡陋營地帳篷之中,因為激動而將臉脹得通紅,緊握著雙拳的朱淚大聲的反對。
還是太過順利了呢!
北玄上下都太過輕敵了,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要防範,春天裏來自草原蠻族的威脅。兵分三路,分襲三城,控製城門之後,夜半城牆舉火為號。
雖然身在重重保護之中,留守原地,未曾親眼所見。可馬背上馱的糧食和騎士們崇敬的眼神,歡快的描述,還是清晰的告訴了朱淚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
劫掠糧倉的行動,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順利。城分內外,內城住著的都是有錢有勢的官員貴族和大商人,守城的兵士防護的重點自然也在內城。外城住的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官和貧苦百姓,誰又在乎他們的生死呢?可偏偏,糧草倉庫卻是修在外城的。
朱淚不知道到底是該為自己的好運而感到慶幸,又或者是該為北玄王的一片苦心付之流水而感到悲哀。內城外城如此嚴格之分,本是她為了抵抗草原部族劫掠,為利於實施堅壁清野而想出來的等級高下之分。卻萬萬都沒有想到,竟有如今的一日,竟會是自己,帶著草原鐵騎,前來劫掠糧食。
世事難料,或許莫過與此。
隻是,劫掠就是劫掠,來去如風,不過是仗著騎術精湛,馬力充足罷了。數日之內,連劫三座小城,也稱得上是一場傳奇。
再想要動手,再想要如此取巧,卻是全然不能的了。
算算時日,那個驕傲男子的征討之軍,想必已經出發了吧?鳳臨,本就是大城,如今更是堂堂北玄國的臉麵所在,即便早先如邊鎮一般防守懈怠,讓人有空隙可趁,如今又如何能夠去得?
隻是,實在太過順利了呢!成堆的糧食、草料已經燒紅了這些草原牧人們的眼睛。本就是十數個部落組成的聯軍而已,現如今,又有哪個能聽進她的“膽小怕事”之言?若不是她有著烏力吉德德瑪的大薩滿身份,若不是靠著她的“預言”才前行順利,收獲頗豐,她核該早就被驅逐看管起來了吧?
“既然烏力吉德德瑪大薩滿認為鳳臨去不得,不如便留守此地看守餘下的糧草如何?”帶著一絲探尋的微笑,乞顏部的查幹巴拉可汗在一片難堪的沉默之中發言。
“就是,如此正好。”
“乞顏可汗說得正是道理。”
……
七嘴八舌的,帳篷裏頓時響徹一片讚揚之聲。
輕輕的閉了閉眼睛,掩住眼中難以掩飾的無奈與悲哀。朱淚站起身來,再不想看一眼眼前的這些被利益燒紅了眼的家夥。“如此,便遵乞顏可汗之令行事了。還望諸位早日攜譽而歸。”
朱淚不相信,那個滿眼狡猾的查幹巴拉可汗會像其他人一樣,被眼前的勝利衝昏了頭腦,竟然妄想著僅憑數千齊力不齊心的騎兵,就要進攻鳳臨這座牆高河深的大城。
可他為什麼還要拚命的鼓動那些頭腦簡單的可汗代表們呢?難道?搖搖頭,不願再想下去的朱淚走近自家騎士的宿營地。
“傳令下去,原地休息整裝。但有不聽號令,擅自行動者,就地格殺,以正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