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心碎(3 / 3)

“北玄……魏幽。”朱淚低低的沉吟著。眼前那個頭也不回離去的高大背影,恍惚間,仿佛與記憶中的他重疊。

頭也不回,走得決絕。

原本還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他還沒有立後,按此地風俗,算不得娶妻。更何況,那雙碧綠色眸子裏若有似無的溫柔,隻為自己而閃現。

後宮那些如花似玉的嬪妃們,他從來都不願去眷顧。

就算是為了國家大事舍棄兒女情長,那也是一位英武帝王應有的胸襟和肝腸。

可如今的她,卻隻想要冷笑而已。

“信而安之,陰以圖之;備而後動,勿使有變。剛中柔外也。”月夜,在他的書房裏,對著簡陋的地圖侃侃夜談的時候,她是這麼說的吧?“欲取其國,先與其利。”那天,勸他與南黎和談的時候,她是這麼講的吧?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這回事。原來,報應這東西來得如此之快。最想不到昔日與他談及的種種計謀手段,他會學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轉天反手就全數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是天女。

她隻是一個比起他們來多了些許見識的小女人,每天呆在空曠的大房子裏,隻希望有一天能夠過上富足、平凡、安穩的生活。

隻是,鳳臨城外的那些災民的神情太過強烈,刺得她這個頂著天女頭銜的小女子,心驚膽戰,日夜不敢鬆懈。隻是,那雙碧綠色的眸子裏的溫柔太過誘惑,讓她忍不住的想要得到更多……

現如今,一瞬之間夢碎心死,又怎一個淒然了得?

她病了。

一夜之間纏綿床榻,病重不起。

宮中太醫皆束手而無策。南黎王無奈之下張榜懸賞,廣征天下名醫。

“殿下病雖重,卻在心不在身。故藥石無力爾。”裝扮奇異的薩滿巫醫來自草原,身上的牛骨裝飾在空曠的臥室之中叮當作響。

“藥石無力,卻不知大薩滿可有法救我?”一副虛弱不堪模樣的半躺半靠在床榻的軟墊之上,朱淚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亮。

“畢利格(睿智)此次專為天女殿下而來,求德德瑪(女神)隨我歸於草原,自然無藥而愈,願侍之不悔。”花白了頭發的老人滿臉的熱切。

“草原嗎?可草原就是草原,風景雖好,卻永遠長不出茶磚,也變不出雪鹽。”她的確倦了、厭了,想要離開。可她卻不是真正的天女,無法憑空許願,滿足所有永不滿足的貪婪。

“殿下若是應許,從此便是我朱理真部的烏力吉德德瑪,帶來福瑞的女神殿下。長生天在上,殿下隻是走錯了地方,如今自應回歸草原的懷抱。”

“夏天就要過去了,大薩滿也快要回家了吧?”不願正麵的回答,願意或是不願。淡淡的微笑著,朱淚轉換了話題。

不遠處,端著藥碗的侍女悄然的挑起紗簾,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

“殿下隻是一時的焦慮心悸罷了,隻要細心調養一段時日即可。還望殿下保重。”看著端藥上前的女侍,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留下幾句空洞的安慰,來自草原的巫醫便識趣的作禮告辭而去。

而在南黎的宮中民間,關於這位來自北玄的鳳凰天女殿下病重,群醫束手黎王震怒的消息,卻開始越傳越烈起來。

“王上,依臣妾今日所見,北玄來貴客的身體恐怕是不大好了。”揮手令剪燭守夜的宮女們無聲的退下,小心翼翼親自侍奉自己夫君更衣就寢的黎王正妻,閨名蓮若的王後娘娘悄悄的貼耳上奏。

“哼,太醫院的一群廢物。”煩躁的站起身來,黎王困獸一般煩悶不已的在臥房裏麵轉起了圈子。

“王上莫要心急,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又何愁找不到神醫?隻是,那貴客得的是心病。恐怕醫生是醫得了身,卻醫不了心啊!”王後一雙柔柔的小手輕輕的將他按在了椅子上,手法熟練的按摩著他頭部和肩頸。

“哼,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死,她也得死在我南黎的土地上。”年輕的黎王恨恨的宣布,卻沒有錯過向來性格柔順的王後眼中,得意而滿足的表情。

為什麼?他向來自認為身份高貴、相貌清雅,就連才學,放眼這天下,年輕一輩之中也少有人能夠與他比肩。他是先王獨子,從小到大,沒有人能夠不喜歡他,不誇讚他的,就連名滿天下的大儒亦不例外。

更何況從小到大,他說喜歡的,想要的,從來都沒有得不到的。而女人,更是無不為他的地位、財富或是容貌才學而神魂顛倒。

所以,他不懂,他不懂為什麼她會那麼的不一樣?從來就不把他放在心上。

她看他的眼神冷漠而悠遠,就連偶爾隱隱泛起的幽怨,也不是因為他的緣故。他以一國之尊處處示好,她坦然受之,卻不知他從未對人如此的遷就和關注。他在她的麵前展露才華,彈琴下棋潑墨繪畫,無一不精。她卻淡然稱讚,隻有欣賞,卻無半點心動。反倒是她處處藏拙,卻偶有片言之語傳出,即令宮人爭相傳抄,傳出宮外,甚令一時洛水紙貴。他將金珠寶玉堆滿她的妝匣,綾羅綢緞塞滿她的衣櫃,她卻借口不喜,從不著身。可他卻分明知道,北玄王帶給她的那塊鳳佩,她藏在衣內,戴在頸間,病重憔悴亦日夜不肯稍離。

他原以為,他可以取代北玄王魏幽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令她甘願放棄和親的成見,與他為妃。

可她雖身在局中,遠離北玄,卻依然那麼驕傲而獨立。淡然的微笑著麵對來自四麵八方的刁難與誘惑,就是不肯有絲毫的動搖和改變。

當北玄王魏幽大婚立後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興奮萬分,甚至極少的喝醉了酒以示慶祝。她是那麼特別、那麼驕傲的女子,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天降祥瑞”啊。同樣的沒有了王後之位相待,他北玄王又有什麼資格,什麼能耐從他的手中將她奪走?

於是,他按下性子,精心選擇策劃了草原使者的赴宴,甘於放下身價與那些低賤的北方蠻子對話。他本以為,她會了解他的心意。他本以為,她會放下那些無所謂的堅持。

卻沒有想到,理智如她、灑脫如她亦逃不過那所謂的愛情。聽著太醫們異口同聲的說什麼抑鬱成疾、心病難醫之言,他簡直恨不能下令殺盡這群庸醫。

是為了那個長了一副妖媚模樣的北玄王嗎?為了那個心狠手毒,隻懂得揮刀縱馬的鬼麵修羅?

他決不會輕易放手的,就算是死,他也要看著她,死在他南黎的深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