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謝殿下賞賜。”金荼鍥叩首站立,保持著半步落後的距離。
若非外臣要進入那南黎後宮,麵見護國鳳凰天女殿下實在不易。改舉孝廉製為科舉製的大事,又一日也離孟廉倌那隻圓滑狐狸不可,王上也不會非得要他來擔這個差事。
按禮本應居於國賓館的北玄護國鳳凰天女殿下,卻一直都被安置於南黎王的後宮之中。雖然名義上是陪著王太後同住祈福,可同為男子,那南黎王黎子衛的心思,天下間,又有誰人不知?
畢竟美人易得,“祥瑞”才是難求。
昔日朝堂之上,她擲金冠之舉、斥朝臣之言,一路傳至軍中,真真令人熱血沸騰,幾恨不能立時戰死以報家國。卻也讓她鳳凰天女之名,加上護國二字,名揚天下。
竟令有人言,“天賜鳳凰祥瑞,得之者可安天下矣。”
他雖武夫,不信鬼神之語,卻也知這“天下”二字之重。
可若不信,隻依她區區一弱女子之言,竟真的令那取之不盡的碧藍海水,不斷的化做雪白的晶瑩……
“將軍一路行來,有何觀感?”棄岸登舟,甩開離得過近的侍女們,低頭折下一朵雪白的蓮花掩麵,朱淚微聲輕笑。
“南黎繁華之景,遠勝我北玄。隻是民風過於柔弱而重利,不似我北玄兒郎豪爽。若為攻守之爭,這城中的軍隊,怕是不堪一擊。”挺胸、抬頭,帶著為將者的驕傲。
“將軍自從軍而抵禦蠻族劫掠十餘載,想必定然了解他們的作戰方式了?”素手輕弄葉,朱淚微笑。
“那是自然。草原蠻子們劫掠的手段,我北玄軍中那些善騎射的軍士,早已心裏有數得緊。”小舟在湖中飄飄蕩蕩的前行,可以獨麵蠻族大軍而麵不改色的金荼鍥,卻忍不住的伸手牢牢抓住船舷,這船若不小心翻了,他可是不會遊泳的旱鴨子。
“將軍既知知己知彼,百戰不敗的道理,又何必輕視南黎重利之風呢?將軍不要忘了,南黎上下雖重文輕武,卻也同樣占據著長江天險。洛水水網如織,我北玄軍士獨重於騎射,不習水戰者多之,若今日在水與之一戰,將軍以為勝負幾何?”
輕敵是要不得的,尤其是他這為將者的輕敵之語。她可還等著那雙碧眸的主人來接她過江呢!
憨厚的臉上露出一個淳樸的笑容,越過答案,金荼鍥伸出大手撓了撓頭皮,黝黑的皮膚露出一絲可疑的紅豔。“呃,這個,荼鍥受教了。隻是,請殿下不要這麼文縐縐的說話怎樣,金荼鍥是個隻懂得衝鋒陷陣的粗人,被廉倌那小子硬逼著背下來的詞已經要用完了!”
難得的露出一個開心而真心的笑容,朱淚笑著點頭。“在這南黎宮裏待久了,難得我說話也變得文雅起來了呢!
將軍此次回返不妨慢行,多多留意各處的地形民風。南黎織業繁盛,也可派人多多留意,將新製的織布機帶回宮中交與匠人仿製。又或有能耐寒的高產作物,還請將軍多加留意,帶予我北玄。”
“嗬嗬,這些個事情,王上有派專人負責,我回去把殿下的話轉告要他們留意也就是了。隻是孟廉倌那狐狸,那日曾說“鳳凰天女殿下”雖身為女子,卻也是天下無雙的國士之才,比我這個莽漢武夫要強上千百倍不止,我還不信。今日一見,他倒是難得的說了句實話。”
“金將軍太過獎了,有將軍這樣忠心的將士守衛疆土,百姓們才能安居,王上才能安眠。如今北玄國力漸強,我在這南黎宮中,也就活得更好過一些。”
被人視作國士又如何?國士無雙的榮耀,非她所求。她想要的,不過是最平凡不過的幸福而已。輕歎一聲,朱淚慢慢的別過頭去。
“請殿下放心。殿下是天賜於我北玄的護國天女,無論如何,終究有一日是要回歸北玄的。”金荼鍥語氣堅定的保證,卻終也忍不住的偷偷低下頭去,不願讓她看到他眼中的複雜。
送走了鳳凰天女殿下,王上即以縮減宮中開支為名,遣散出了宮中許多從未寵幸過的嬪妃宮女。再加上因父兄親眷獲罪,受牽連而逐出後宮的貴人們,一時後宮清冷。
月前,王上大婚。立了手握戶部,掌管北玄錢糧命脈的李家女兒為後。身為丞相的孟廉倌私下卻下了嚴令,所有南黎的官員不得透露半點消息出去,違令者以謀反罪名論處。
今日見了她這自請與國為質的護國鳳凰天女殿下,就算他金荼鍥是瞎子也終於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
隻是如今,他竟一點也不敢去想,北玄王立後這種宣告天下的大事。又能夠,又能夠瞞她多久?
“天女殿下,今晚黎王陛下親自設宴為金將軍餞行,剛剛還特地打發人過來,說要殿下務必出席呢!”輕手輕腳的撩開層層疊疊的紗帳,貼身侍奉的侍女輕聲呼喚著。
“知道了,這就扶我起身吧!先讓她們拿些點心過來,我墊墊肚子再沐浴。”懶洋洋的打了個哈嚏,毫無形象可言的伸著懶腰,朱淚慢慢的從床上爬起來,抖擻精神開始準備。
既來之,則安之。就算是與人為質又如何?隻要名義上她仍是北玄國高高在上的護國“鳳凰天女”殿下就好。她不焦慮、不哭泣。因為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更何況,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
一入宮門深似海。
幸好,她雖不是腹黑而精於算計之人,卻也絕不是什麼沒見過人心險惡的單純丫頭。從家鄉的學院、職場,到初至此處的北玄後宮、朝堂,何處不需拚搏,又有何處不爭鬥?
隻是,這“宮鬥”的時光太過充實,令她幾乎沒有精力去關注時光的飛逝,更沒有空閑去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而疑惑。
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偶爾在半睡半醒之間悄然的想起,想起那雙碧綠色的眸子,想起那冰冷卻媚惑的容顏。想起,他唇間的溫暖,悄悄掠過眼中的溫柔以及離別時,那慘然一笑的風情……
然後,就覺得,這南黎深宮的孤單與寂寞,似乎也不那麼難熬了。
因為有著希望……
轉眼間,在這南黎的深宮裏也過了一年有餘,該懂的、該做的,她早已輕駕熟路。更何況,南黎年少的王,那個有著純淨眼眸的黎子衛對她很是照顧,一切吃穿用度,幾與王後相仿。
不過,既是太後親至的宮廷宴會,又是以為北玄使者餞行的名目舉行。她,又怎能得了輕閑?
正式的換上火紅色北玄來使新帶來的北玄宮廷禮服,因為仍舊固執的不肯佩戴金玉,便隻好讓已然長及腰間的黑發柔柔的披散而下,仍用一條火紅的緞帶紮住發尾。
她的自信,她的驕傲,讓她周身都散發出奪目的光彩來,即便與那些滿身珠翠的貴婦相對,亦毫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