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酒美人,曼舞輕歌。
好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是想要借此來宣告南黎的強大與尊貴嗎?昂首挺胸,端坐在大殿中階級分明的條案之後,金荼鍥忍不住的在心中冷笑。
這滿朝的皇親國戚、文武重臣,竟都以粉麵朱唇、瘦弱飄逸為美。弄得各個都沒吃飽飯似的手無縛雞之力,真不知有朝一日敵軍兵臨城下之時,又有幾個拔得動刀,舞得起劍?
若不是多年來南黎借助地利之勢,以茶、鹽、絲綢的專營弄得北玄窮困潦倒、民無餘財,又有前朝老臣於朝堂之上左右大局,暗中通商支持草原諸部劫掠他北玄邊城。這天下,又怎輪得到它南黎稱王稱霸?
而如今,天佑北玄,北玄有了自己的鹽場,用之不竭、取之不盡,斷了南黎的鹽利而國庫漸豐。朝堂之上,年輕的君王有開疆拓土之誌,更是文官清明,武將用命之時。
隻待時機成熟,他定要請命領兵南下,平定黎洲、踏遍洛水,一雪昔日納貢屈膝,堂堂北玄“護國鳳凰天女”殿下親至求和之恥。
火紅,又是火紅,那宛若火焰般的顏色已經在他的眼底刺痛了多久?
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他,她的身份,是日漸強盛的北玄國裏,仍舊十分尊貴和重視的護國鳳凰天女殿下。
而恨不能時時刻刻留她在身邊的他,卻是,南黎的王。
聽說她是北玄王魏幽登基之後,第一次舉行祭天大典時,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從天而降的祥瑞之兆;聽說她性格剛烈高傲,在朝堂之上摔了價值連城的鳳凰金冠而不肯嫁與他,僅僅因為是應著和親的名目;聽說她額有異紋若鳳隱現,令後宮佳人無數的北玄王魏幽為了搏她一笑,便建了座棲鳳宮專寵;聽說……聽說她自請為使,攜重金到南黎來求和。
原本隻是有些好奇的,好奇傳言中容貌絕美而又素有凶殘之名的北玄王,竟會把“護國”二字加在她的封號上。
待見了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竟真的有,奇異高貴得宛如鳳凰一般的女子。驕傲得令他忍不住的注目。
靠著國王與國王之間不能與人明言的默契,她滯留不歸,留在了南黎國他的宮殿裏。
她,是放言天下寧死戰,不和親的“鳳凰天女”殿下,是北玄王魏幽給他南黎的交待。更是一個無言的挑戰。
她,天生注定會是,他的獵物。
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隻要有她在的場合,他的視線竟就會變得移不開去,生怕錯過了她的每一個表情。
其實,他最想看到的是她的笑,隻給他一個人的,和他以往所見過的全都不一樣的笑。露著雪白的牙齒,燦爛而寫滿了溫暖。配上那火紅的衣飾,宛若火焰,點亮了他原本沉靜的心田。
原本,他以為可以一直就這樣的,那燦爛到眼睛裏的笑容從此就隻專屬於他一個。
可,北玄傳來的消息破壞了這一切。
鹽,北玄幾乎一夜之間竟自產出了大量可供食用的,晶瑩如雪的鹽!
一夜時間,南黎鹽商幾乎全部瘋亂。
而幾乎與此同時,南黎立國以來,小心翼翼經營保護了上百年、繁華鼎沸了上百年的鹽運河道開始變得人少船稀。世世代代依靠著這條河道生存的百姓們,在怨聲載道聲中流離失所。而鹽商的掩麵而泣,更是令每年占國庫收入比重高達百分之三十的出境鹽捐、鹽稅,轉瞬間就消失了大半的來源。
沒有人知道北玄是怎麼做的,他們仿佛憑空的就從大海裏麵取出了大量的鹽來,那一粒粒晶瑩粗糙的結晶。代表著無盡的財富和希望。
所有的人都被那巨大的利益蒙住了眼睛,亂掉了心思。可是他沒有,或者說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當所有的人都開始惶恐不安的時候,他卻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些許的驚訝,更多的卻是莫名的安心。
這麼大的難題,這麼驚天動地的消息,都不能讓她感覺震撼嗎?北玄境內無鹽井,海水煮鹽,費工費時,得不償失。這都是幾百年間天下皆知的事情。又是誰?得了那巧奪天工之法,又甘心放棄唾手可得的巨大財富和權勢,就此隱姓埋名,不露絲毫痕跡。
繞了一大圈,他和他的心腹重臣們,終於忍不住的將目光屢屢的投注在她的身上。
難道,真的是天賜“鳳凰”祥瑞,得之者可得天下嗎?
現如今,這“鳳凰”可是棲在他南黎的梧桐樹上。更何況,即使沒有那消息,他也早已下定了決心。
“來人啊!”端坐在高高在上的王位上,居高臨下的黎子衛深深的望了一眼,坐在那紅色身影身旁的北玄使臣。
北玄王魏幽立了李家的女兒為正宮王後,試問這天下間誰人不知?為何偏偏卻要嚴令瞞住她一個?
既已放手,還要奢望再次擁有嗎?
北玄王。
帶著淡淡的嘲諷,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黎子衛忍住勝券在握後大笑的衝動,高聲的宣布。
“來人啊!帶草原上遠道而來的客人上殿,共飲此宴。”
“草原?”忍不住的,位居驃騎將軍的金荼鍥皺起了眉頭。這時節,草原上的蠻族又怎麼會出現在南黎?更何況,是出現在這南黎為他而設的宮宴之上。
“草原部族嗎?”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神態各異的朝臣們,朱淚心中的疑惑越發的大了起來。
南黎國風重文輕武,尊血統而又以門第家族為重,向來以天朝上國自傲。向來慣於嘲笑北玄之人無有教養、不通禮儀。更視草原各部為茹毛飲血,不通教化的野人,故以蠻族統稱之,不屑一顧。
在這樣正式的場合,在為北玄使者餞行這樣隆重名目而舉行的宮宴上,貿然的邀請來自草原的蠻族使者。他,南黎王黎子衛,又在打著什麼樣的主意?又有著怎麼樣的深意?
是單純的侮辱?示威?又或者是其它?
腦袋裏轉著無數紛雜的念頭,朱淚輕輕轉頭,毫無意外的看到金荼鍥的臉上露出被壓抑著的憤怒表情。
伸手端起茶盞,掩住臉上的一片悲涼,朱淚無言的歎息。
弱國無外交,古今中外,莫不過如此。但隻願今日宴會之恥,能令他北玄上下有所啟示,才不枉費了她在此的苦苦熬煎。
“朱理真部族阿爾斯楞叩見南黎王,祝願王上身體安康。”一身傳統的草原勁裝,迥異於南黎服飾的寬袍廣袖。滿頭的烏發被精心的編織成發辮,露出一張黝黑粗曠而寫滿了堅忍的年輕麵龐,左手扶著懸於腰間的彎刀,右手撫胸的躬身為禮。卻固執或驕傲的不願依照南黎的習俗加以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