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去，慢慢地扶起了他。
“爸。”他輕聲地叫著。
拓跋驚鴻顫巍巍地抬起頭，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你叫我什麼？”
他渾濁的眼裏迷上一層迷霧。
“爸。”龍拓又叫了一聲。
“孩子。”拓跋驚鴻流出來眼淚，“你肯叫我。”
“別說話了。”龍拓搖搖頭，他心中的痛意仍在。
“我終於聽見你叫我爸，拓兒。”他的眼神慢慢地開始渙散了，“你和萬鈞長得可真像，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他還在我身邊，我隻想抱抱你，和你說對不起。”
拓跋驚鴻的手一點點地向他伸過來，龍拓還在猶豫著，那幹枯的手就無力地垂落在了地上。
龍拓怔怔地看著自己懷中的父親，半天都沒有一點點的表情。
這麼多年來，他已經不知道親情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了，這陌生的感覺突然有了又突然失去，他完全措手不及。
西門海瞳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慢慢地浮現出一絲的痛惜。可那痛惜飛快地被她隱藏起來，她抱著鮫神就往外走。
“你們兩個這麼久才遇見，如果再一個擦肩，又是一千三百年。”鮫神在她懷中，突然開了頭。
西門海瞳的步子驟然停住了。
龍拓也從地上慢慢地站起了身。
鮫神轉了轉頭，看著龍拓，“你說，一定會帶她回來見我，總算做到了。”
“我？”龍拓有些混亂。
“那天清晨，你穿了一身紅衣服，從九蓮池邊往下跳，驚擾了我。”
龍拓覺得腦子有點疼，鮫神說的話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有一些埋藏很久的記憶，在從血肉中掙脫出來。
“你答應了會帶她回來見我，於是我告訴了你她在哪。”鮫神繼續說。
龍拓的腦海中，一幕陳舊模糊的畫麵慢慢地清晰起來。
碧綠的池水中，一個妖嬈神秘的身形在他身邊浮遊，托起他，把他送出水……
他依稀看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心中絕望而痛惜，因為——
他看向西門海瞳，他記得了，他跳下池中是因為她的離去！他等著多少年，才等到父皇把彤雲公主許配給自己，可是，大婚之前，她居然和前來道賀的異國王子私奔了……
一千多年的心痛穿湧而出，依然是那樣的入骨如髓，龍拓扶著頭，不住地粗喘。
他都記得了——得知了她的去處，他不顧眾人的反對帶著心腹軍隊狂風般追了去。
直到那片無邊無際的沙漠裏，他奮力劈殺隻為能走到她近前，問一句——為什麼？
可她當真是那樣的狠心，白翎箭射過來的時候，他覺得心裏的痛一瞬間平靜了，能死在她的手裏，也許是唯一一個讓她記住自己的方法吧。
龍拓慢慢地抬起頭，一步步地走上前去，拽住了西門海瞳的袖子。
“我們倆真的是緣定前生的，我全部記得了。我說過，”他的眼睛裏有隱隱的疼痛，“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的，除非，你要甩開我——”他低下頭，“如果你甩開了，我就不能不放手了，可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手裏的袖子就被西門海瞳抽了出去——
龍拓看著自己空空的手，眼中的痛一瞬間破碎了。
“可是什麼？”西門海瞳轉身看著他，冷冷問道。
“沒。”龍拓轉過身，拳頭攥得死死的，“沒什麼！”
西門海瞳沒有再說話，抱著鮫神一步步地向外走去。
鮫神靈動地在她肩頭轉過頭，看著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龍拓，大眼睛裏滿是悲傷。
身後的龍拓，支持了許久，終於頹然癱坐在地。
其切爾雪山。
山腹的熔岩水池。
瀑布的水依然不停歇地注入池中，那片水池裏除了落水激起的浪花聲之外再無動靜。
西門海瞳小心地把鮫神放下，心裏很是沉重。
她聽龍拓說過，那個體型巨大的靈獸，守護鮫神的蛟鯊，那日救了自己之後就沉入了池底，那雙霧蒙蒙的大眼睛像刀刻般留在了她的腦海中。
現在，她把鮫神送回來，又來到了這個山洞裏。
鮫神坐在瀑布旁邊，俯身向下看去，下麵的熱氣蒸騰上來，她悲傷地抽泣起來，一顆粉紅色的明珠從她的眼睛裏掉了出來。
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傳說中，鮫能滴淚成珠，千金不易。而這粉色的夜明珠，更是珠淚中的神品，隻有鮫神的眼淚才能凝成。鮫神千年無悲無喜，這鮫神淚也就隻出現在傳說之中。
那些珠淚落入池中，池水頓時像有了生命，打著旋地奔突起來，白色的浪花翻騰，越湧越高，像升起來的一個巨大舞台，漸漸地接近了斷崖。
鮫神的纖長手指伸出去，那些水就攀附上來，靈動無比。
她在水之間輕輕一劃，水波就自動地分開了，像退讓一樣露出了水下的世界——
一個巨大的身形一點點地露出來，但是看不分明。
一層粉紅色的光笀正包圍著它，像一層光膜的外衣，星星點點的光華四處流轉，慢慢地滲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