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神山腹(3 / 3)

龍拓抹把臉,也從河沿上到了岸上。剛踏上河岸,頭頂就有震動傳了下來,轟隆隆的低沉聲音直震到人心底,還沒待思考什麼,大堆的雪就從上麵砸了下來。大塊大塊的雪隨後砸進河中,濺起淩亂的水花,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穀底層層反射重疊在一起,經久不息。

上麵的雪殼崩塌了。

龍拓一把拉起西門海瞳就往前跑,落雪的速度之快簡直超出人的想象,他們不斷感覺到有雪落在頭臉上,隻能拚命地往前跑。身後的低沉聲音終於小了下去,龍拓氣喘籲籲地停下,趕緊回頭看西門海瞳。

他吐口氣使勁晃晃頭,“我好像有點高山缺氧了,我怎麼看你好像是飄悠悠落下來的,就像我拽個風箏在身後似的。”

他指著自己的眼睛自嘲地一笑。

身後已經完全沒了來路,雪完全把那段山腹填得滿滿的了。

光線暗了下去,穀底沒有多寬闊,倒是像是很久遠的河道,不斷地往前延伸,河道不是豐水期,大半的岸都是幹涸的,可是整個穀底都沒有一點雪,熱氣從河水裏不斷地蒸騰起來,穀裏很溫暖,這是一條地下的暗流,山穀中溫泉。

“怪不得我們會掉下來。”他看著四麵的環境,“其切爾雪山是座活火山,很多年來山體溫度不高,不過地下的熔岩的溫度溫暖了這條地下河的水,就成了溫泉。可能最近火山熔岩活動頻繁,溫泉的溫度隨之越來越高,熱氣蒸上去,從下麵把環形穀覆蓋的凍雪融薄了,隻剩下上麵一層雪殼,雪殼很薄,自然承受不住我的重量。”

“嗯。”西門海瞳點點頭,也四麵看過去,“所以半山腰才有高溫層,才會出現霧帶。”

“原來你也發現不對了。”龍拓抓抓頭,他發現西門海瞳對於攀岩似乎不是外行。

“河道兩邊的岩石都是切割工整的,應該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工引流。”她指指河岸邊整齊的岩石,又抬頭看看幾十米光滑不可攀的穀壁,“爬上去是不可能了,裂縫現在也都被雪堵住了,我們順著河往下走,應該會有出口的。”

“嗯。好。”龍拓也點點頭,“我走在前麵,別怕。”

西門海瞳怔了怔,半天沒動。

龍拓看著她,“怎麼了?”

“你是第一個,讓我‘別怕’的人,我聽上去不習慣。”

“哦。”龍拓笑笑,“也對,你是偉大神秘的占星師,是不是連什麼是害怕都不知道?”

“嗯。”西門海瞳很嚴肅地點點頭。

這下輪到龍拓走不動了,她連最起碼的玩笑都聽不出。唉。

“走吧,小心點。”他無奈地走在前麵,“別嚇著這裏麵的小動物,花花草草的,它們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長起來多不容易,你可別嚇著它們。”

西門海瞳低頭一笑,跟上龍拓的腳步兩人並排向前走去。

“這是什麼地方,真是奇怪,你聞到嗎?有種……”走了沒多久,龍拓開口道。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順著河道越走下去,空氣中一種奇怪的味道就越重,像是……魚腥味,又混雜點油膩,漂浮在潮濕的空氣裏。

光開始暗下來,這條河道像是在山腹裏盤繞,不時地回轉,以為快到盡頭的時候,一個轉彎眼前又是無盡的昏暗穀道,河水彌漫著略帶硫磺味道的熱氣,無休止地向前流著。

他們不確定前麵到底有什麼,不過能確定的是,空氣中的奇怪味道,越來越重了。

“什麼掉了?”龍拓的餘光突然看到什麼閃爍著掉在了地上,順著傾斜的河道滾到了河水裏。

“呃?”西門海瞳回頭,“沒有吧?”

龍拓奇怪地搖頭,難道這裏麵光線太差,自己的錯覺?

“我們走了好久了。”龍拓四麵看看。

“你感覺到了嗎?有風。”西門海瞳突然扭頭看他。

龍拓也一扭頭,恰好看到了一粒光華閃爍的東西從西門海瞳身上落下來,這次他沒等它落地滾入水,就飛快地伸手一下接住了。

“你看,我就說——”他一下子停住了,攤開的手心裏,竟然是一顆圓潤耀目的珍珠。

好漂亮的珍珠,質地圓潤飽滿,帶著溫潤的光澤,一看就不是凡品。

“你項鏈斷了?”龍拓把珠子擎過去。

西門海瞳呆呆地看著那顆珍珠,眸子裏是難以置信的驚異。

她好像沒有見過珍珠一樣,伸手卻顫抖地不敢去碰它,那托在龍拓手中的好像不是珍珠而是一顆固體的王水,會腐蝕肢體。

“我……”竟然……竟然……

龍拓看著西門海瞳失態的樣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想說些什麼,但是眼前的一幕讓他不由得屏息靜氣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點點水翳,在西門海瞳的眼眶下聚起來,流轉出來,潤澤的光在她眼窩裏閃爍,一滴淚落了下來——一那淚珠在離開眼睛的時候,凝成了實體的珠子,沉甸甸地落了下來……

泣淚成珠?!

龍拓心中一驚,他腦海中驟然閃現過一行很久遠的字,那行字鐫刻在烏金的大書中,被放置在中年不見陽光的昏黑的地下室中,他那驕傲的父親不曾跪拜過天地,卻對著這本書膜拜,虔誠無比。

那時候他跪在眾多的兄弟中間,偷偷地抬頭去看,那本書上的文字他努力地眯著眼睛還是看不到,隻有那麼一次,父親掀動巨大的書頁,金屬的書頁反射到地下室裏唯一那根蠟燭的光,那道金笀一瞬間晃過他的眼睛,他在那短暫的光亮裏看到了一句話——

“,活鮫人,泣淚成珠,夜明為神哭。”

“怎麼會這樣?”西門海瞳喃喃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龍拓心裏有點發涼,他知道現在的世界很大無奇不有,甚至有人能夠長指甲的時候分泌出鑽石,可是那畢竟是一個很緩慢,科學能解釋的問題,眼前的西門海瞳,眼裏麵泣出一顆顆的珍珠,卻是完成在瞬息之間。

“我是什麼人?”西門海瞳淡淡地說,她抬頭看著龍拓,臉上的表情很是恐怖,那是一種似笑非笑又糅合著疼痛的空茫之情,“你覺得……我是人?”

龍拓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腳下的碎石讓他一個站不穩趔趄一下。

西門海瞳一愣,突然笑了起來,“傻瓜!變魔術逗你呢,障眼法,你瞎想什麼!”

她拿那顆眼淚作勢要扔過來,“嚇成這樣丟不丟人?”

“誰、誰害怕了,你看這些石頭本來就是凹凸不平!”龍拓還在嘴硬,可是西門海瞳障眼法的解釋,讓他有點難以信服。

西門海瞳投擲的動作停在一半,然後微笑著看著他慢慢展開手,纖白的手心裏什麼都沒有了。

呃?龍拓沒有看到她扔出什麼,那珍珠卻不見了。

她走過來,伸手攤在龍拓臉下,龍拓不知所以然地微微低頭去看,一粒珍珠“啪”地從他的臉上落在了西門海瞳的手裏。

西門海瞳重新握起手,有些得意地衝他晃晃,手心再次展開的時候,又是空空如也了,她抬手一指龍拓,又一顆光華閃爍的明珠從他臉上落了下來。

龍拓驚喜地摸摸自己的臉,一邊暗歎西門海瞳小魔術的精巧,一邊也把剛才的懷疑全都拋在了腦後。

“走吧?”西門海瞳展顏一笑,回頭大步地向前走去,龍拓也跟了上來。

他專注於剛才的小驚喜,全然沒有注意西門海瞳回頭的瞬間拉緊了風帽,又把脖頸間的圍巾向上扯了扯蓋住了鼻嘴。他跟在西門海瞳的身後,自然也是看不到西門海瞳凝重悲傷的眼睛裏,越來越多的珠淚接二連三地落下來——

掉落進了圍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