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為聰明一世,料事如神!
隻是他料不到,君心難測!
皇上曾答應他,對玄甲兵隻下迷藥,不傷性命!
皇上更答應他,不計文武百官過失,趕在他們表明身份之前,便擒拿昏迷的玄甲兵,讓一切和平落幕!
結果,結果……
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他是誰?
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在他還可以抓住一切的時候就放下責任,放下皇恩,放下權利,也放下憂國憂民的心,隻纏著果果,那,該多好!
他吃力地抱起了上官琉琉,暈眩開始擴大,他抬腳,未及放下,身子就重重地栽倒下去,迷惘間,他似乎聽到小媽的聲音:“王儉!王儉!”
小媽啊!
他的果果!
他多想再抱抱她,再看看她,告訴她,遇見她,是他一生的幸!
雨,終於落了下來。
一瀉千裏,綿綿不絕!
茹果果站在雨中,仿佛已經癡了!
變故發生之時,她正混在百官之末,因為怕引人注目,隻敢扮成個品位低級的,因此距離皇上皇後甚遠。那時她內心百般糾結,不知道該不該助紂為虐,協助姨媽血染皇城。
待她意識到一切有變時,什麼都來不及了。
廣場上,血流成河!
正殿前,她的姨媽和皇帝姨夫紛紛倒在血泊之中,還有那個幾近癲狂的可憐之人田誌清,被皇上的金甲兵斬為兩段。
“姨媽!”畢竟是有著深刻的血親,她哭了。
“果果!”皇後的聲音依然充滿了戾氣,“你去看看他,死了沒有?”
皇後口中的他,自然是皇上了。
“皇上已經中毒而亡!”
“哈哈哈哈……”皇後發出尖厲的笑聲,“跟我鬥?他以為將金藤笠送給別人,我就拿他沒辦法嗎?這二十五年日夜相處,他睡覺用的枕頭,他頭上戴的皇冠,哪一樣不曾下毒?可笑的是,他以為每日我給他吃的是毒藥,卻不知竟是解藥。他自以為今日可以解決了一切,拒絕吃藥……哈哈……哈哈……哈哈……”笑聲中竟充滿了愁苦傷痛,“其實,我本不想取他性命的,他若乖乖聽話,從此以我為帝,我們依然可以過下去的,哈……哈……”笑聲中,兩行眼淚從頰上滾滾而落。
“姨媽,你……”茹果果垂淚。
“我知道,我也活不成了!”皇後吃力地脫下手指上的戒指,交給茹果果,“我沒想到這些年他居然瞞著我,訓練了這麼一支飛影軍……哼……終究還是功虧一簣!果果,這是青門門主之物,你……”她掙紮著拚盡一口氣,“你……一定要交給……幺兒,否則,我……我……”她一口氣接不上來,翻著白眼卻不肯閉目。
“一定!一定!”
“發……發……”
“我發誓,若不將信物交給幺兒,教我……”她看到姨媽狠毒的眼神,把心一橫,手指皇上,“死得比他還慘!”
皇後微笑,頭頸一軟,腦袋垂下,就此無聲無息
茹果果茫然轉身,便看到了王儉!
她的心突突亂跳,咫尺之間,竟仿佛天涯之隔。
“王儉!”她叫。
“王儉!”她尖叫!
“王儉!”她淚奔狂叫!
“妹子,鎮定!”厲罡來到王儉身邊,利落地抱起王儉,“大人還有救!”
她氣息亂竄,驚魂未定,瞪著厲罡,嘴裏嗬嗬有聲,卻說不出話來。
“王大人情況不妙,妹子還站著幹什麼?”厲罡歎氣,關心則亂啊!這世上像他這麼沉著冷靜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王儉醒過來了!
但王儉又分明不曾醒來!
他的確睜著眼睛,但是,眼珠子凝然不動,目光永遠隻注視一個方向——屋頂。
他呼吸雖微弱卻一直持續不斷,但是,他嘴巴緊閉,三天來從未說過一個字,吃過一粒飯,喝過一口水。
他根本,就是在慢性自殺!
三天來,茹果果和厲罡輪番上陣,說得喉嚨冒煙,嘴巴冒血,兩眼冒火,渾身冒汗,王儉卻聽若罔聞,好像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
“王儉,你別給你臉不要臉!”茹果果終於忍無可忍,拍案大叫,“你以為你是誰?一個瞎子還這麼跩?”
“妹子,大人心裏苦,你別刺激大人!”厲罡慌忙勸阻。
“苦?誰的心裏不苦?”茹果果更火了,“你以為我就好過嗎?我這一生,年輕輕的守了寡,好不容易心如止水了,又遭壞蛋欺負!”她狠狠地剜了王儉一眼。
厲罡猛烈地咳嗽了一下,壞蛋=大人?不是吧!角色互換,也許還更有可信度!
“偏偏這壞蛋又始亂終棄,路邊的野花亂采亂摘!我都沒有計較,知道他中了金藤笠的毒,還冒著羊入虎口的風險,跑到皇宮裏去問我姨媽討解藥……”她說著說著,真的傷心了,狠狠擦了把眼淚,“我怎麼說也是堂堂相爺夫人,先帝親賜的梅蕊夫人,雖然我是不怎麼稀罕這虛名啦,但也不至於這樣遭人作踐呀!現在,我唯一的親人死了,我要是找不到表妹,我也隻有死路一條。自古紅顏多薄命,我不就是美豔了點,聰明了點嗎?老天幹嘛這麼不爽,處處和我作對?嗚嗚嗚……”
厲罡啼笑皆非,這是怨言還是狂言?有這麼自吹自擂的嗎?
但,戲還得唱下去啊!
“妹子,別哭了!大人,你好歹也勸勸!妹子,唉,妹子……”
她哭得天昏地暗。
厲罡勸得手忙腳亂。
王儉依然神色木然。
“妹子,你這一招不靈驗!”厲罡悄悄地在茹果果耳邊嘀咕。
“什麼這一招那一招!”茹果果拂開厲罡的手,“人家我是,真的很苦!”
她雙手抓住了王儉,將他一把拎了起來,用力晃動了幾下。
“妹子!妹子!”厲罡慌忙從茹果果手中奪下慘遭欺負奄奄一息的大人,“大人三日三夜不吃飯,經不起折騰啊!”
“折騰?我偏要折騰!”她又抓住了王儉,“王儉,你聽著,瞎子了不起是嗎?本姑娘瞎給你看!”
“妹子!”那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徹底震動了王儉。
王儉的臉,緩緩地向聲音方向轉了過來。
“妹子,你怎麼這麼傻?你做什麼不好你非得這麼折騰自己?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翠羽,你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拿紗布和藥啊!”
“哦!”翠羽慌慌張張的聲音。
“眼睛怎麼了?眼睛怎麼了?”王儉嘶啞的聲音急切地響起。
除了淩亂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聲,沒有人顧得上回答他。
“厲罡,你說話啊!小媽的眼睛,到底怎麼了?”王儉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才一步,身體就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他顧不得疼痛,又大叫起來,“小媽,小媽,你回答我,你到底怎麼了?”
“妹子的眼睛,被她自己戳瞎了!”厲罡沉重的聲音終於再度傳來,“大人,你非要這樣,才肯滿意嗎?”
“瞎了?”王儉頓住,驀然大叫起來,“果果,果果,你這是幹什麼?一個瞎子還不夠嗎?”
“是你逼我的,王儉!”茹果果的聲音透著虛弱,“是你逼我受這份罪的,王儉!好痛!怎麼會這麼痛?為什麼沒人告訴我會這麼痛?”她哭叫起來,“我變成瞎子了,我變成瞎子了!我看不見了,再也看不見了!大哥,你殺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妹子!”又是驚悚瘮人的吼叫,“別做傻事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大哥一定想辦法治好你!”
王儉的心突突亂跳,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陡然向前一撲,竟讓他真的抱住了一人,身體感覺到那人的柔軟與芬芳,他一顆心驀然安定下來:“果果,一切有我!別怕嗬別怕!”
躁動的哭叫聲變成了壓抑的抽泣聲:“王儉,我真的好怕!看不見原來這麼可怕!怪不得你會這麼絕望,王儉,我完了,我毀容了,我破相了,我不再傾國傾城了,我不再風華絕代了,再沒有人肯要我了,嗚嗚嗚……”
厲罡無語問蒼天,他的妹子,真是任何時候都不忘記王婆賣瓜呢!
“我要你!”擲地有聲的三個字,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和勇氣:無論活下去有多麼艱難,他已決定用他殘破的生命麵對!
“你說什麼?”帶著小小的竊喜和不確定,他懷裏的人怯生生地問道。
“我要你,果果!我一直都要你,從來都隻要你一個!”他更緊地抱住了茹果果。
“可是,可是我瞎了!”加倍的小心翼翼,甚至帶著一絲絲恐懼和後悔。
“我做你的眼睛!”
“可是,你也是個瞎子!”
“我會盡快適應黑暗的世界。果果,我一定會讓你過得如常人一般無二。”
“可是,我不漂亮了。”更加憂愁更加不確定了。
“在我心裏,你永遠如我初見般美麗動人。”
“可是……可是如果我犯了錯,你是不是又要始亂終棄?”
王儉的心驀然一痛:“果果,永遠不會!”
“可是,萬一你碰到了又一個琉琉,你……”
“不會!”王儉語氣堅決,“果果,從前隻為有太多責任太多恩義,如今,我的心裏,隻有你!”
“大哥,這些話你都聽到了。”茹果果歡聲叫了起來,“王儉,你若違誓,我……我死給你看!”她仿佛不小心碰著了什麼,啊啊叫了起來,“好痛,好痛!大哥,快給我止血包紮啊!見鬼,為什麼會這麼痛?”
那個溫暖的身體驟然離開自己的懷抱,無窮的空虛頓時縈懷於心。
王儉伸出雙手:“果果!”
“我在!”精準的握手,滑膩與柔嫩的肌膚,立刻撫慰了他的心房。
“我餓了!”
“大大大哥,王儉說說說他餓了!”
“卑職等這一刻已經三天了!”厲罡的聲音哽咽了。
王儉的毒性其實已經很深,自金藤笠傳導到他發梢的毒性,因為得不到藥物控製,毀損了他的雙目,但是,這隻是開始。
這一點,茹果果心知肚明。
那一日,她拿著金藤笠,直奔京城。當她的神智漸漸清明之時,她才意識到,王儉扔給她的不僅僅隻是金藤笠,那金色的藤蔓,帶著劇毒開始發芽,直至長成,毒性顯而不露,一經了雨雪浸潤,毒性即開始運行,自人頭腦中侵入,流經全身血脈,中毒者必須身受眼瞎、失聰、口啞,全身癱瘓,活活折磨而死。若非她曾經在姨媽那裏見識過厲害,隻怕是到死的那一刻,猶不知是何原因。王儉,竟是戴了這麼要命的鬥笠出入雨雪天氣裏呢!
她騎在白馬之上,身懷那麼精深的絕世武功,卻是搖搖欲墜、坐立不穩。
若然王儉仍然身懷她的內力,還能將毒性漸漸逼出。但是……
該死的但是,王儉將所有內力都給了她啊!
她發瘋般去見姨媽,自言自己中了金藤笠的劇毒,請姨媽賜藥相救。但是……
又是該死的但是!
姨媽說:“沒有解藥!也許幺兒在的話……”
一句話,將她硬生生打入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