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鬆打發一個找上門來羅哩八嗦的麻煩之人,‘不嫌羅嗦不嫌麻煩’的主人家,翻轉於手掌上的當真是好一式鬥茶之術,溫火煮沸,燙得人五內俱焚也叫不出苦來,高明!委實高明!”
琴聲悠悠蕩來,門裏佳人笑,“隔著門聞一聞,便能聞出門裏煮茶人燒得幾成火候,倒也不是個俗氣的人兒!此間日日待客,櫻桃今日算是給本婆婆迎了個貴客上門!”
嘎吱——
半掩的門扉徐徐敞開,門楣上一串貼有招魂符的風鈴蕩出奇特的響聲,如同喊潮人在海邊吹起海螺敲響龍鼓,召喚海上泛舟漁獵的人快快歸岸。
聞得招魂鈴聲的人,腦海裏瞬間浮出一個畫麵——驚濤裂岸,海邊懸崖上,漁家女高高拎起一盞風燈,殷殷亟盼出海的丈夫歸來,並向海的遠方呼喚,切切呼喚,聲聲縈魂!
招魂鈴聲催人往前走,司馬流風舉足時往門裏一看,心頭猛然一驚,釘足原地,進退兩難。
“真像在夢裏……”
茶居裏一張琴案,坐在那裏撫琴的女子竟然穿著一襲縞素,燈下模糊的麵目,似是一張沒有五官、空白如紙的臉,隻是那笑聲,笑得極是婉約,“以往,隻有在夢裏,才能見你!”
輕柔婉轉的語聲,幾多感慨,些些神傷,女子念出了《離思》中的詞:“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故人相約,隻怕今時今日,物是人非!”
“……你與我……可曾相識?”
門外之人像是癡了,癡癡地看著門裏人撩撥琴弦,輕柔曼雅,卻又顯得沉靜憂鬱,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他脫口換了聲:
“鳳伶?!”
她,唇邊逸了煙絲般縹緲的輕歎,“我原以為……你即使忘了我,也不會將我錯認為他人!”
“……不、你不是鳳伶!”
氣質上或許有些相似,但,她的體態音容,卻不似鳳伶!
分明是初次相見,為何,他對她竟有種莫名熟稔的感覺?
“鳳伶,隻是我在人世輪回受劫的凡胎肉身罷了。”
撩撥了琴弦,音色微亂,柔曼婉約的女子,笑裏泛苦,“你果真……記不得我了……”
“我、我……”
心,莫名地揪痛一下,他空張著嘴巴,卻答不上話來。
“受劫之人,並非我一個!”抬頭,似是看了他一眼,門內女子悠悠感歎,“來者是客,隻可惜我今日沒有煮茶,不便待客!”
茶室裏沒有茶,這是鬼話!
司馬流風分明看到琴案旁煮得茶香嫋嫋的一壺茶湯,正想舉步邁入門裏,自行斟茶來喝,卻被對方看穿了意圖,——女子甩袖一撥,竟將整壺茶湯打翻,茶水潑濺在了牆角幾撙花盆上。
目光一掠,他訝然:此間主人栽培的花卉,竟開不出花朵,隻光禿禿的枝杈插在盆中,細數,牆角盆載不多不少,恰好十二盆!
“公子且看——本婆婆這裏,十二盆‘花’,魂魄皆逃竄曆劫於人間,你若有法子將她們逐一招回,解了十二根紅線情劫,待十二季花開之日,再來此間,我自當以茶相敬,聊表謝意!”
此間主人道明召見這位客人的原由,再交代一番:“此去五十裏,枉死城中,公子或許能尋得紅線相牽之人!恕本婆婆招待不周,公子一路走好!”
話落,撫琴聲戛然而止,門內女子拂袖拒客。
拂袖間,涼風襲來,門,砰然關上了。
司馬流風吃了個閉門羹,愣在門外,喃喃著問:“姑娘可否告之芳名?”連姑娘家的名兒都不曉得,他走這一遭,豈不枉稱風流?
門裏卻再無聲響。
他摸著鼻子,正要走時,才聽得一聲幽歎,穿門而出,繞入耳內:
“數百年前,你喝過本婆婆的茶,真就忘了本婆婆的名字……”
“叮”一聲琴音蕩出,女子那輕柔曼妙的聲音,此刻聽來卻如嗟如泣:
“記住了,我叫——孟婆!”
孟婆?!
如此這般一個曼妙婉約的女子,竟是孟婆?!
司馬流風倒吸一口涼氣,轉個身就走,逃得飛快,再不敢提喝茶一事。
孟婆湯,癡子才會討著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