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奶媽生涯原是夢(1 / 3)

如果陸乘風是個飽讀閑書的人,他就會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小說,叫“女尊”,基本上是為滿足廣大女性同胞的YY之心而誕生的。就像男人愛寫愛看玄幻一樣,他們覺得女尊有多雷!女性讀者就覺得玄幻有多惡。

——某個無能的男人,或穿越,或誕生在一個離經叛道的社會,輕鬆獲得天下無雙的武功,和胸部波霸的圓臉美女共結長情,又在分散的途中認識了放蕩不羈的寡婦。無論是懵懂純情的公主,還是天真無知的村姑,附注,村姑屬性一般是處女,公主屬性一般得悲情,但她們全轟轟烈烈一往情深地迷戀上這唯一也似的雄性。她們會使用媚藥,大眼,長腿,發動猛烈的攻勢,實在留不住男主角的心,也要銀牙一咬,硬是要了他的人。不求天長地久,但求一夜擁有。男主在次日噓唏著上路後還會在馬袋裏極為難地發現被紅顏知己們偷偷塞進的大把銀票……唉。真是千裏快哉風。

然後,為了滿足大家的代入之心,一般是分配男性穿越到玄幻大陸,女性穿越到女尊世界,統一是從此以後過著江湖大統六宮粉黛的日子。所以陸乘風傻住了。他不知道管他穿越這檔事的神明是怎麼了,是不是誤按了操作鍵還是感冒發了瘋……就算要報複那在玄幻故事裏風流瀟灑的男主,也得找個前半生幸福快樂地傻冒,來突顯那種對比的沉重。

而他!

對!

他陸乘風!

一直以來過的那是十個有九個不信、現在看到的人他們肯定全不相信、但實際那就是真人真事、如有捏造發誓負責——何等慘烈的人生。

有誰說過,真不該隨便就用“慘烈”二字。

那你給他替換一個形容。

雖然他是沒有斷腿少胃,沒被黑熊抓了臉沒被狼狗毀了容,沒發現兒子搞大兩歲半幼女的肚子,也沒和一塊外出打工的嶽父因無聊看黃碟就步上搞GAY的人生。不過就一平凡大眾,平凡得可能有一兩次錯誤的選擇,大眾的倒黴事沒有讀檔重來的不同。輕描淡寫的日子,浸淫辛酸的日子,認為肯努力就會漸漸成功的日子,悲傷地察覺原來人真有命格這種事的日子,沒辦法拯救親人眼睜睜看她死去的日子,被愛人叛離卻覺得她沒有錯,連大聲挽留都無力實施不敢實施的日子……

怎麼想,都覺得該讓他死後翻生!

為何?

為何?

為何世界和時空都轉變了,他那“浪漫”的屬性值,依舊附骨隨形?

陸乘風腳步虛浮,一時間顫顫巍巍,自己都不知是怎麼回去的。遠遠在巷口,已看到老周打著傘擔心的身影。

“咳。下著雨,你身子又弱,這是去哪了?”

陸乘風不敢對視老周那充滿關懷的雙眼,就連掖在懷裏那半包醬牛肉都不敢掏出來,生怕又給老周造成多餘的錯覺。

回屋後,視線一飄,就瞧見桌上擺放著衣料。疊得齊齊整整,透著新布專屬的綿香。想到這些布料有可能的用途,陸乘風當下又一陣哆嗦。

老周漲紅了臉,也不抬頭,隻說:“……扯了些布,你拿去做身新衣服。”

陸乘風端坐呆視,屏氣凝神,半天才顫聲說了聲:“哎。”

這一晚,不管小玉怎麼在懷中扭動,陸乘風硬是逼著兒子喝了半碗小米粥後又塞他吃了一個餅。老周在旁邊一直勸說別給孩子噎著,小孩子少吃幾口沒事。但陸乘風頭也不抬心裏隻是苦笑。

抱歉了。老周。

我、我不是嫌你老……雖然這年齡差距真的是一道我心靈上無法逾越的鴻溝。可能四十九歲的鰥夫與被他搭救的二十五歲嫁過人離過婚帶著小孩的女子從此成就一個家庭……能構成一段佳話。但男女對調之後,想想也覺得嚇人。抱歉了,老周。我生在一個對女性的尊重度遠遠不夠的破爛時代……我無法真正跟上男女平等的思潮,我也鄙視自己根深蒂固男尊女卑的劣根性,憎恨自己的迂腐與不知變通。但是我還是沒法回應你深重含蓄的情意……

因為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你長得也太像我媽了。

所以——

讓我輕輕地來,又輕輕地去吧。

陸乘風連夜抱著睡得香甜不醒的兒子,半件行李都沒帶,就像他來時一樣,隻是穿走了一件衣裳。夜是月明星稀夜,時是萬籟俱寂時。

陸乘風站在小院門口的土門檻上,惆悵萬千地最後眺望了一眼老周黑著燈的屋子。

想起老周豪邁的舉動,黑得發亮的笑臉,深如刀刻的抬頭紋,路見不平的義氣與恩典,還有她對他那看似不經意的貼心……陸乘風心裏忽然有點酸酸的難過,頭也不敢再回一下,抱著兒子連夜鼠逃。

這一晚因想著萬千心事,走了很久,也不怎麼覺得累。眼看著聞雞報曉,懷中的兒子也揉著眼睛醒了。看到他就伸手要抱。

“爸爸。”

“乖,叫爹。”陸乘風不忘糾正兒子的發音。別管是怎麼來的了,反正也回不去了。好在兒子還小,得從小糾正他的觀念,讓他徹底忘了天下還有麥當勞。如魚得水自自然然地生活在現有的環境裏,這才是逆境中的小白菜應有的指標。

“周婆呢?”小東西睜開汪汪大眼問。

“……”陸乘風歎了口氣,不說話。

舉目望去,半宿的時間,也不過是從城東走到了城西,這會趕早集的都起來了,下門板的,賣豆腐腦的,街麵上好不熱鬧。

他雖對這時代有了一定認知,但這些日子來都安居在老周的內宅,生存技能值的增長依然是零。

他到底能幹什麼呢?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字雖然能認,還隻認簡體。

忽然惆悵地覺得,也許啊,這真是一個適合他的時代。畢竟這時代的男人,好像全是他這樣的……

他一邊千思萬慮為生計發愁,一邊摸摸口袋,暗道聲慚愧。衣袋裏還是老周之前給他零花的銅板。於是買了碗豆花,他邊喂兒子,邊向那賣豆花的打聽些行情。

在左右都是女人開店設鋪的攤位裏,賣豆花的卻是個男人,因此很是顯眼。這也是陸乘風敢放心坐在他攤子前的原因。畢竟,此刻的他,對於這時代的男女有別,已經有了與剛來時相別天淵的認知。

“你一個男人,出來做生意,不容易啊。”

斯文地說出這句試探話,可見陸乘風對“這裏真是女尊嗎”還抱有最後一絲幻想。

“唉。我家女人不爭氣,整日狂嫖爛賭。”青臉漢子也是苦命人,一見陸乘風肯聽,立時吐出無盡苦水。

“家裏有三個小孩待養,我不出來拋頭露麵,孩子們吃什麼,喝什麼去?”

正說著,旁邊有女客來坐,口中玄喝著:“豆花西施!快給咱上碗熱豆花,一會忙著辦正事去!”

青臉漢子賠笑道:“這不是施府琅大娘嗎?有事讓手下丫頭們去做就是,什麼事還讓您起這一大早?”

陸乘風斜眼觀窺,隻瞧琅大娘約三十餘歲,長眉鳳眼,長得頗精神,可惜顴骨太高,口唇太闊,算不上美貌,倒顯得十二分幹練。

琅大娘正抱怨:“早些年原配大爺還在時,府裏倒也沒這些事。自從這個過了門?”一邊伸出小指,在青臉漢子眼前比了比,“向來一時說的話,三時辦不了就免不了挨罰受打。”

青臉漢子賠笑道:“施府上上下下的人家,還能都由他管著嗎?他一個續弦過門的,偏拿著當家主夫的勁。便就真是當家主夫,大家公子誰又會親自來管這些零碎事。我也知道您心裏委屈,來來,喝碗熱豆花暖和暖和!偏就晚他一時半刻,看他敢拿您怎麼著。”

“偏你嘴甜貼心!”琅大娘莞爾一笑,“不過這事也不能耽擱。我們少爺快出閣了,這一嫁又嫁得遠。府裏侍兒全是些年輕小蹄子,沒見過世麵,根本不堪一用。得出來尋個年歲略大、標致伶俐、嫁過人又能跟著走的,你說這條件讓我去哪尋?但凡嫁出去的男人,妻家又怎肯放他跟赴遠路。如今我隻能等那人伢子來了……”

陸乘風聽到此處,早就豎起來的耳朵根子,跟著抖了一抖。

天賜良機啊!

離開此地——巴不得!老周在南極,他就去北極!

貼身男傭——哇靠。簡直為他量身定造!

琅大娘就覺得,怎麼左半邊身子忽然熱了。頭一轉,就看一平眉順眼的年輕男子,坐在豆花攤長椅上手中抱了個孩子,一身黃衫布衣,頭上包了同色帕羅,長得是幹幹淨淨,單眼皮黑眼珠透著副可憐見兒的風情,正灼灼地望著她。

“你!”

“我!”

二人同時開口。

陸乘風穩了穩,“——我想應征府上招聘的奶媽!”

“原來是個外省人。”

坐在堂內梨木椅上的,以陸乘風的審美看,是個放現代也有無數少女尖叫的偶像派憂鬱版花澤類式美男子。

在外麵派頭十足的琅大娘此刻畢恭畢敬,“他也是個苦命的,被前妻休了夫,如今帶著孩子奔波異鄉,又逢投親不利。我想二爺一向以慈悲為懷,雇了他,也算給少爺婚前在佛前添了彩吉。他也不求工錢,隻求管得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