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丸涼月,初上柳梢。
月光如水,燈光如夢!
燈光下的孟郎看起來異常柔軟,柔軟得隻剩下了女人的氣息;長長的睫毛被燈光暈成了金色,如同兩把小扇子,不時地扇一扇,再扇一扇。
孟宮成的心潮被扇得起了泡泡。他的目光不再注視壁上的圖畫,落到了孟郎那張仿佛塗了胭脂的臉上。
孟郎感到他的目光,抬起頭,衝著孟宮成微微一笑。
這微笑不知怎的,竟勾引出孟宮成一陣心酸,眼眶突然地熱了起來。
“其實我知道不該強拉著你陪我的。”孟郎抱歉地說道,“但是,”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看不見你,我的心就慌得緊,好像怕永遠都見不到你似的。哥,你看我是不是很傻?”
孟宮成搖了搖頭,伸出手拉住了孟郎的柔荑:“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很……歡喜麼?”
孟郎大力點頭,怕孟宮成瞧不見,又連忙回答:“當然了。這種感覺和爹娘在一起的感覺都不相同。反正,爹娘不見麵,我會想念;但你不見麵,我會害怕!”
“如果你爹娘和我之間,隻能選擇一方呢?”孟宮成淡淡地問道,臉上的表情毫不在乎,渾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卻驟然縮緊。
“當然是你了!”孟郎不假思索地回答。
突如其來的輕鬆襲擊了孟宮成,但是,很快地,懷疑又占據了心頭:“為什麼?”
“因為爹娘都有彼此,離開了我不會損害他們的幸福。但是你不一樣。”孟郎輕描淡寫地回答,目光繼續在圖畫上遊弋。
“你在可憐我!”一種屈辱攫住了孟宮成的心房,使他幾乎要透不過氣來。但即使是這卑賤的憐憫,他都很稀罕,都很稀罕啊!冰冷的液體突然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隱沒在黑暗中,心仿佛墮入了無望的黑暗之中。
“是啊!”孟郎完全沒有發覺孟宮成的異樣,側過來的臉龐明快亮麗,“媽媽教我的詩句中,我最喜歡的就是白居易在《暮江吟》中的詩句:可憐九月初三夜!你知道為什麼嗎?”她笑吟吟地望著孟宮成的臉,盡管她根本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
又來了!
孟宮成狠狠地皺眉,即使是經曆了那麼柔情的時刻,這會兒,他依然有種掐死她的衝動。他還沒有從那種窒息的感覺中緩解出來,她卻已經輕而易舉地轉移了話題,和他探討起詩詞歌賦來了。可是見鬼的,誰要和她交流那個?
他抿緊嘴唇,拒絕接茬。
孟郎靠近了他,小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啊,你果然又生氣了。”
她手心的溫度柔軟了孟宮成正在僵硬的神經,孟宮成伸手覆蓋住孟郎的手背:“你既然知道我會生氣,為什麼還要那麼回答?哪怕是一個謊言,至少我能感覺到短暫的快樂。”
謊言嗎?孟郎想了想,忽然繃緊麵頰,忿然道:“我討厭你!”
“你說什麼?”孟宮成的聲音嚴冷而苛厲,他的手痙攣得那樣厲害,幾乎是要抽筋了——他本來是要用力地扼緊了孟郎的手的,但是終於沒有,他反而張開了五指。
孟郎用兩隻手鬆鬆地合住了孟宮成的手,低頭凝視著那修長的卻因為緊張而蜷曲著的五指,眼眶裏慢慢地盈滿了水汽:“你早就認出我了是嗎?你其實是想報仇的對吧?你恨爸爸負心冷情,恨他讓你忍受了無數的羞辱和痛苦,所以,你要將所有的不幸統統報複到我的身上……送我進牢房的人是你,是不是?考場上告密引來皇上的人,也是你,對吧?”
她娓娓敘說著,感覺到孟宮成的手指越來越涼,幾乎喪失了溫度。
“你明明有很多機會置我於死地的,你明明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取悅你娘親的,你為什麼沒有做下去,卻恁是苦了自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毀了你自己的計劃,損害著你和你娘之間的感情,你的心一定很痛很痛。”她打開了孟宮成蜷曲的手指,把他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蛋上,淚水肆無忌憚地衝洗著孟宮成的手,她抽泣著。
“你總是待我這樣好!即使你氣成這樣,你還是不忍心把氣撒到我的身上,卻白白地煎熬了自己。”
她仰起頭來,嬌美的臉龐暈化在昏黃的光影裏,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渺茫茫,仿佛那隻是虛化了的幻影,隻要孟宮成手微微一動,那影子就嫋嫋升騰了無影無蹤。
孟宮成不敢動,手心裏不知怎的,被汗水浸了個透。這些年來,他早已將恐懼掩藏得滴水不漏;然而這一刻,那麼秘密的地方,卻仿佛漏了個口子,那些被藏納著的恐懼,正飛揚跋扈地爬出來,青麵獠牙地對著他冷笑。
他的身體微微地發起抖來,就像患了瘧疾。
孟郎張開雙臂,抱住了孟宮成。她的人側立著,頭枕在孟宮成的臂膀上,隔著輕薄的衣衫料子,感覺到孟宮成蓬勃的熱力,熏得她的臉越發地熱了起來。
“哥哥!”她低低地叫,像是囈語,“真的很喜歡你呀!真的很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那就永遠在一起!”孟宮成的下巴抵住孟郎的頭發,用力地摩挲著。
孟郎的頭皮心裏傳來了疼痛,那疼痛一點一滴地直滲入到骨髓裏去。她的眼睛裏,眼淚閃著光。她的粉紅色的嘴唇,卻輕巧地勾起,猶如一枚精致的彎月。
“哥哥不嫌我,嫂嫂卻會嫌我呢!我雖然笨,但也知道,哥哥的未來不在妹妹這兒,而在嫂嫂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