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麼時候,那麼親密無間的關係裏,突然地,多出了防備與猜忌!
他恨他的娘親——他的姑姑,他恨自己傀儡的身份!他算什麼一國之君,根本就是看花容夫人眼色的一條狗!
年歲既長,花容夫人權勢越盛,有一天,當他注視著孟宮成俊美的睡顏時,他忽然擔心,這個他一直掌控不了又割舍不了的男子,終有一日會在他母親的授意下,取他而代之。到時候,他孟宮成可不會如他宮昊天一樣陷入無望的癡戀中無法自拔,不,孟宮成會毫不留情地將自己一腳踹開。沒有比那一刻,他更留戀皇帝這個位置!因為隻有處在這個位置,他才能盡情享用他的一切!包括孟宮成!
他想起了父皇駕崩前的一句話:“找到畫,就能收回一切!”
於是,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翰林丹青院年年安排的繪畫考試,表麵上麵向全國,實際上卻是安排了自己的心腹進入畫院,尋找那幅神秘的牽動江山社稷的畫作!
然,一年來,他幾乎翻遍了整個翰林丹青院,卻始終找尋不出這樣的一幅“畫”!
又是一年畫考,他卻有些懶怠了,沒想到竟來了個孟郎!
第一眼,他就被孟郎的清新、澄澈深深地吸引住了。在孟郎的身上,他仿佛找回了十年前的孟宮成。恍惚間,心頭五味雜陳,當時隻道是遺憾: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偏是個女子呢?
過後細細思量,才發現了因由:可憐自己心心戀戀的一段情意,原來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原來一個人真正愛著了另一個人,眼睛裏會發出那樣動人的神采!
“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朕!”他低低地說道,其實早就隻道,無非一直不肯承認罷了。此刻一字字地從他口中蹦了出來,明知應該了然,然而猶覺得字字見血。
“愛?”孟宮成輕薄地笑了起來,眼睛裏卻是一片萬徑人蹤滅的冰寒,“你要怎樣的愛?我娘教我的,還是你教我的?”
他說出來的字仿佛都結了冰霜,宮昊天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想要為自己辯解幾句,到底又有了幾分心虛。
夜,寂靜得令人發慌,寂靜得連對麵這個人的聲音都仿佛很遙遠了。宮昊天忽然不敢這樣麵對著孟宮成。像是解嘲,又像是想要從這份窒息的寂靜中掙脫出來,宮昊天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軟弱、蒼白,如一粒即將湮滅了的火星子。
“你放心!”孟宮成忽然揚起手,輕輕地拍了拍宮昊天的臉頰,那動作如此熟稔,如此自然,仿佛他們從來不曾經曆過那麼多年,那麼多事,仿佛他們依然站在時間的起點,幹淨、純粹。
“阿成!”宮昊天癡望著孟宮成,但是孟宮成移開了視線:“你放心,我會幫你找到那張畫!不管如何,我們曾經那麼……”
那麼……
怎樣?
孟宮成沒有說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嘴唇不屑地撇了撇。
宮昊天的心沉了下去。
“我會幫你,因為,那也是幫我自己。”孟宮成的聲音麻木、陰冷,聽在宮昊天的耳內,仿佛是刀鋒與刀鋒之間發出的最尖銳的摩擦。
“你知道,我不想我娘傷害到孟郎!”
“孟郎”兩字,盡管短暫低沉,殘留的溫柔卻久久徘徊在空氣之中。那溫柔猶如堅韌的刀片,刮擦著宮昊天蒼夷遍布的心。
“這麼說,你打算和你父親和解了。”他說得尖酸刻薄,如同一個棄婦。
“那是兩碼事。”孟宮成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但你若是傷害了你父親,孟郎會受到同樣的傷害。”宮昊天幸災樂禍地說著。
“那是我的事!”目光凜冽地刷過宮昊天的眼睛,宮昊天不覺噤聲。
“你隻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孟宮成逼迫著宮昊天的眼,“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不問我預備索取什麼嗎?”
“什……麼?”宮昊天費力地吐出兩個字,對於自己的示弱,既覺得羞恥,又覺得憤怒。
“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宮昊天笑了:“原來是這樣!原來你真的很介意孟郎知道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原來沈鳳飛和焦良嗣都沒有說謊——孟郎果然是你的軟肋!”他好像覺得自己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笑得淚花都冒了出來,但孟宮成卻隻是冷冷地盯著他。
宮昊天終於停止了笑聲,他望著孟宮成,無限繾綣又無比絕望:“朕答應你!朕從來都隻有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