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裏的百年老梅忽然枝枯葉落,一晚凋零。
“發生了什麼事?”淳於晉瞪著那株給予他無數希望和思念的梅花,曾經在眾芳之中唯我暄妍的梅花,曾經冷香沁骨香酬天地的梅花,曾經印證過無數幕他和顏如一同賞雪賞花圖景的梅花,轟然倒在他的麵前,無數的老根從地麵上裸露出來。他抓住一個侍衛的衣襟,赤紅雙目,咬牙切齒,“怎麼回事?”
可憐的侍衛瑟瑟發抖,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陛下請不要責怪侍衛。”高晟滿臉懊喪,“皇城的結界已經消失,魔族馬上就會獲悉這一消息,大戰真的要開始了。”
“什麼?”不是說護身結界的魔血之魂在長雲體內嗎?怎麼會無故消失?淳於晉抽搐著嘴角,盯著高晟。
“公主體內的魔血之魂已經被梵帝天吸收了。”高晟的聲音充滿了嫉恨,那應該是他的,他謀劃了那麼久,也看就要唾手可得,誰知道突然殺出個程咬金,公主居然自動地交出了魔血之魂。公主知道如何逼出魔血之魂嗎?本以為昨晚不僅能夠坐享其成,而且還可以將梵帝天斬殺在他的破魔刀下,誰知道……他忿恨地握拳猛砸了一下樹幹:“可惡的梵帝天!”
“梵帝天吸收了魔血之魂?”淳於晉仿佛沒有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意味著梵帝天的魔功更加不可一世,是不是意味著皇城就要淪陷了?
“陛下也用不著著急。”高晟看透了淳於晉的恐懼,曾經威震八方的淳於晉,終歸還是老了,以後的天下,是他高晟的了。可惜,倚天那個死老頭子不肯把破魔刀的使用方法盡數傳給他,說什麼他心術不正?哼,沒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也配做個男人嗎?隻有那個死老頭子才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古怪想法。他本想借助魔血之魂把破魔刀的威力發揮到極致,但是功敗垂成,不過,以他的修為,破魔刀同樣威力無比,應該可以和魔族抗衡到底。“陛下,屬下會全力保衛皇城!”
淳於晉難得地拍了拍高晟的肩膀,以示嘉許,長雲被梵帝天帶走了,太子鋥仍然昏迷不醒,他的身邊,還有那個嚇破膽的長子淳於鐙。他的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可靠的親信,而隻能依靠這個野心勃勃居心叵測的高晟。他一手打下的江山,難道真的要葬送在他自己的手上?皇脈難道真的氣數已盡?他疲憊地望著那顆枯萎而醜陋的老梅,連這棵樹都隻剩下了屍體!一種難以排解的絕望忽然湧上心頭,這一刹那,他忽然感到,自己真的老了。
他卻不知道,還有一個人比他更加絕望,那就是梵帝天!
他將長雲帶出了宮門,回到了他們一起度過那個旖旎夜晚的蒼鬆上。長雲依然昏迷不醒。
“雲兒,我們出來了。”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心酸,他摸著長雲蒼白卻反而美得有些心驚的臉容,“雲兒,醒來了。”從此以後,他絕對不會再讓他的雲兒離開他半步,絕不!他不要再忍受這種斷腸之苦,不要再忍受一個人的絕望和彷徨了。
長雲沒有睜開眼睛,卻忽然皺起了眉頭,仿佛身體內有什麼劇烈的疼痛正在折磨著她。
“雲兒,你怎麼了?”這個突如的變異讓梵帝天大驚失色,又是心疼又是著急。
長雲大叫了一聲,從他身上滾落下去,他慌忙接住長雲下墜的身體,還沒放到地上,長雲又痛苦地尖叫起來。
“雲兒,雲兒!”梵帝天絕望地喊著,出了什麼事?誰能告訴他出了什麼事?
“帝天,你放開她,你再不放開她,你的魔性會要了她的性命!”赫蒂娜不知何時悄悄地現身,嘴角掛了一抹得意的微笑。真的想不到,梵天的魔血之魂居然隱藏在長雲的體內,梵天啊梵天,你精心設計讓魔族感應不到魔血之魂的存在,但人算終究不如天算,連老天都向著魔族。魔血之魂兜兜轉轉,竟回到了兒子的體內,從此以後,魔族焉能不贏?
“為什麼?母親,她怎麼了?”梵帝天仿佛又回到了小樹林裏,像個無助的孩子,依賴著赫蒂娜。刹那之間,赫蒂娜心中柔軟突然被觸及,望著兒子的眼神竟然透著無限慈愛。但是,當她的目光接觸到在劇痛中掙紮的長雲時,心底的仇恨又翻湧上來。梵天,也曾經忍受過這樣的劇痛這樣的裂變!梵天,寧願獨自承受情竇之咒也不願再麵對她,麵對自己的妻子!梵天,竟然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皇族十六年的平安!梵天,根本視魔族於無物,害得他們顛沛流離十六年!十六年的仇恨,是該清償的時候了。
“她把魔血之魂給了你,如何還能抵擋得了情竇之咒?”赫蒂娜冷冷地說道,愛情是很偉大,連她都不知道魔血之魂竟然隱藏在長雲體內,如果長雲不是獻出了魔血之魂,今日受此詛咒之痛的就是她的兒子梵帝天了。蒼天有眼,輪回之報!
“情竇之咒?”梵帝天喃喃地重複,魔界寶典曾雲:情竇一開,魔性逆轉,淪落為物,永無輪回。連父皇都不能解開的魔咒,竟然在他的雲兒身上重演?他幾乎要瘋狂了,“是誰下的咒語?母親,是你嗎?”是他的母親,他尊重的母親,即使母親是這樣的厭惡長雲,他依然尊重的母親!
“帝天,如果她對你真的那麼重要,你可以殺了我。”赫蒂娜逼視著自己的兒子,她要抗爭一下,到底在兒子的心中,是她這個生養了兒子的娘親重要,還是這個人類的賤種重要?
梵帝天絕望地盯著母親,為什麼要逼他?為什麼要逼得他沒有退路?
“我要解咒的方法!”
“沒有方法!情竇之咒沒有解語,不然,你的父皇又如何會灰飛煙滅?”赫蒂娜殘酷地說著,目光中閃爍著嗜血的興奮,她就是要讓兒子看看蛻變中的醜陋,她要讓兒子徹底斷絕對長雲的想念。
長雲已經開始變化,她發出來的聲音變成一聲淒厲的狼嚎!一聲接著一聲,聲聲撕裂著梵帝天的內心:“雲兒,不要叫啊!不要!”他痛苦地看著長雲在地上翻滾,變化,長雲俏麗的容顏已經變形,長雲修長的身軀已經萎縮。他不忍再看,卻又不能不看。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的雲兒忍受這樣的痛苦?長雲的長嘴裏繼續發出淒厲的嚎叫,梵帝天捂住了耳朵,痛苦地發出長嘯聲。他的長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狼,一頭嘴尖、口闊、眼斜、耳豎,外形醜陋無比,性情凶暴貪婪的狼!而且,他的長雲已經不再認識他了,不再願意接受他的靠近了。可是,真的沒有任何記憶了嗎?為什麼長雲的叫聲中會這樣的淒厲悲慘,仿佛要發泄無窮的傷痛?難道是每一頭狼都會有它們的傷心往事,像他的長雲一樣?所以,狼行西北,雖孤影回眸,仍無怨無悔,因為不想回頭,不能回頭,於是隻能在朗朗夜空,在荒漠高原,對月孤嚎?這一刻,梵帝天忽然理解了狼的內心,他冷冷地長笑起來,眼角中淚水流了下來。
荒原上出現了一匹獨狼!從它奔跑的速度來看,它是一頭相當靈敏的狼。但顯然它已經跑得太久,它背上的毛顯得很肮髒,前腿上有一道傷口,剛剛結疤不久。它似乎很餓,但仍不失警覺,不住地東張西望尋找食物,同時不忘提防敵人。
梵帝天站在高地上,遠遠地看著這頭狼。與這頭狼相比,他也實在好不到哪兒去。亂發虯結肮髒,在風中張揚。黑色長袍係於腰身,雖然瀟灑依舊,然而那份落拓、肮髒與疲憊,卻怎麼也遮掩不住。看他的臉色,似乎比那頭狼還要饑餓。但他顯然已經忘記了自己,他隻是一心一意地盯著那頭狼,奔跑中的狼!在多日的奔波下,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麼表情了。唯一能夠泄露他的情緒的是他的眼睛:心痛!他心愛的雲兒,化身狼形,亡命般地避開了他的懷抱,在荒原中奔跑!
“你究竟還要跟多久?”赫蒂娜尾隨在兒子的身後,烏金絲質的黑袍長長地從完美的鎖骨處緊貼著肌膚拖曳下來,勾勒出嫋娜的身段,盡管裙擺垂落在荒原上,卻仍然飄然出塵,腰間鬆鬆地係了一根閃著墨綠色的腰帶,更顯得纖腰不盈一握。泛著紫光的長發一直瀉落到小腿處,在荒原的風中輕輕飛揚,說不出的曼妙動人。此刻,她的皮膚簡直嫩得像剛出生的嬰兒,有微微的紅暈自白皙的膚色中淡淡地透露出來;她的嘴唇嬌豔鮮嫩,當她輕啟櫻唇時,空氣中仿佛充滿了芬芳。但她的眼睛卻不再年輕,不,應該是眼神。從那裏散發出來的森冷和仇恨會讓人凍結一切遐想。她就那樣冷冷地恨恨地又有些快意地盯著那頭倉皇奔走的狼,精巧的嘴唇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他皺起眉頭,卻不曾回頭,仿佛隻是那個聲音,就已經讓他厭惡到極點:“你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一切,還想要什麼?”